前言:篤補巴大師及其《善說日光論》
本文獻為藏傳佛教覺囊派(Jonang)的偉大導師——篤補巴·喜饒堅贊大師(Dolpopa Sherab Gyaltsen, 1292-1361)所著的《大乘續部上師論善說日光論》(theg pa chen po rgyud bla ma'i bstan bcos legs bshad nyi ma'i 'od zer)。
此論是針對印度大乘佛教的根本經論之一——《究竟一乘寶性論》(梵文:Ratnagotravibhāga,藏文:rgyud bla ma'i bstan bcos,即《大乘續部上師論》)所作的詳細註疏。篤補巴大師是「他空見」(Shentong)的主要倡導者與集大成者,而《寶性論》正是闡釋「如來藏」(Tathāgatagarbha)思想的核心文本,亦是他空見建立的根本依據。
在這部《善說日光論》中,篤補巴大師以其精闢的見解,系統性地闡明了《寶性論》的核心要義——「七金剛句」(Seven Vajra Points)。此七金剛句為:佛、法、僧、界(即如來藏)、菩提(覺悟)、功德與事業。
大師透過此論,旨在掃除對「如來藏」的誤解,明確區分「空性」的兩種層次。他強調,如來藏(或稱法界、佛性)並非如世俗法一般「自性空」(Rangtong),而是「他空」(Shentong)——其本體(佛性)是恆常、堅固、真實不變的,僅是「空」於暫時的、虛妄的客塵垢染(adventitious defilements)。
因此,本論不僅是對《寶性論》的經典註解,更是覺囊派他空見思想的權威性宣言,深刻影響了後世藏傳佛教對佛性與空性的理解。
文本法義之差別、相同處與評論
本疏論(《善說日光論》)的核心在於建立一種對「空性」與「佛性」的不共理解,即「他空見」(Gzhan stong)。其法義的「相同」之處在於它完全基於大乘佛教的顯教經論(特別是《寶性論》與相關如來藏經典);其「差別」之處在於它如何詮釋這些經典,並以此與其他中觀學派(尤其是主張一切法「自性空」者)作出鮮明的區別。
核心法義:如來藏(界)的確立
相同之處:
與所有大乘教法相同,本論承認眾生皆有潛能成佛。論中開宗明義即頂禮「作為根本和結果的究竟如來藏」,並指出這是「一切甚深究竟的自性」。
法義差別與評論(他空見):
本論最顯著的特徵,是將《寶性論》中的第四金剛句「界」(ཁམས།, Khams)詮釋為一個真實不變、恆常、自性清凈的實體。這即是篤補巴大師所主張的「他空見」之根本。
佛性非「潛能」,而是「實體」: 其他學派或將如來藏理解為成佛的「種子」或「潛能」,但本論將其等同於「法界」(ཆོས་དབྱིངས།, Dharmadhātu)、「真如」(དེ་བཞིན་ཉིད།, Tathatā)、「圓成實性」(ཡོངས་གྲུབ།)。它不是一個等待開發的「可能性」,而是本自圓滿、恆常不變的究竟實相。
九種譬喻的詮釋: 為了闡明這一點,論中(第二品)詳盡解釋了「九種譬喻」(དཔེ་དགུ།),例如「污泥中的純金」、「糠秕中的穀米」、「破布中的佛像」等。這些譬喻的重點是:如來藏(如黃金、穀米、佛像)是真實且本自清凈的,而覆蓋它的煩惱(如污泥、糠秕、破布)則是「客塵」(གློ་བུར།, adventitious),是暫時的、虛妄的,與如來藏的本體毫不相關。
修道即「凈垢」而非「創造」: 因此,修行的目的不是「創造」出新的功德,而是「去除」遮蔽本具佛性的垢染。
法義差別:空性的兩種詮釋(自空 vs. 他空)
本論的建立,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回應並釐清對「空性」的理解。
1. 對「自空」(Rangtong)的隱含批評:
篤補巴大師認為,若將第二轉法輪(般若經)所說的「一切法皆空」(如雲、如夢、如幻)當作最了義的教法,則可能陷入「斷見」(虛無主義)。
在本論第五品(利益品)中,作者明確指出了為何佛陀必須宣說「如來藏實有」。他提出,若不如此宣說,將會產生「五種過失」(ཉེས་པ་ལྔ་):
過失一:心生怯弱(སེམས་ཞུམ་པ།):認為自己無法成佛。
過失二:輕慢眾生(གཞན་ལ་བརྙས་པ།):認為他人是低劣的。
過失三:執虛為實(ཡང་དག་པ་མིན་པ་འཛིན་པ།):錯把虛妄的垢染當成實有。
過失四:誹謗實義(ཡང་དག་པའི་དོན་ལ་སྐུར་པ་འདེབས་པ།):這是最關鍵的差別。篤補巴認為,將究竟的法界(佛性)也視為「自性空」,就是對真實義理的「誹謗」(སྐུར་འདེབས།)。
過失五:增長我執(བདག་ལ་ཆགས་པ་ལྷག་པ།):因不見自他平等的佛性而增長我愛。
2. 確立「他空」(Shentong)為了義:
本論的立場(即篤補巴的觀點)是:
世俗諦(ཀུན་རྫོབ།)是「自性空」:如煩惱、業力、蘊處界等一切有為法,皆如夢如幻,毫無實性。
勝義諦(དོན་དམ།)是「他性空」:即如來藏、法界本體。它並非空無,而是恆常、真實、光明的。它之所以被稱為「空」,只是因為它「空」於世俗的、虛妄的、暫時的「他法」(即客塵垢染)。
因此,本論所闡釋的空性,是一種「有」與「空」的結合:承認一個恆常真實的「有」(如來藏),並說明它「空」於一切虛妄法。
功德 (ཡོན་ཏན།) 與事業 (འཕྲིན་ལས།) 的詮釋
相同之處:
論中(第三、四品)詳細列舉了佛陀的功德(如十力、四無畏、十八不共法、三十二相)與事業,這在所有大乘教法中是共通的。
法義差別與評論:
功德本具,非新造: 如前所述,篤補巴強調這六十四種功德並非通過修行「新造」出來的,而是本自具足于如來藏中,與法身「無二無別」(དབྱེར་མེད་)。修行只是去除障礙,使這些本具的功德(如同被烏雲遮蔽的太陽光芒)得以顯現。
事業任運(ལྷུན་གྲུབ།)且不間斷(རྒྱུན་མི་འཆད་པ།):
論中(第四品)以「帝釋天影像」、「天鼓自動發聲」、「雲朵降雨」、「太陽普照」等九種譬喻,說明佛陀的事業是「任運成就」且「無分別」的。
評論: 這是他空見的必然結論。因為佛陀的法身(Dharmakāya)是恆常不變、超越概念的。因此,法身本身並不會「起心動念」去度化眾生。
法義關鍵: 佛陀的事業之所以能發生,並非法身「刻意為之」,而是出於兩個原因:(1) 佛陀過去的「大悲願力」(ཐུགས་རྗེའི་སྨོན་ལམ།);(2) 眾生自身的「清凈善緣」(དགེ་བའི་སྐལ་བ།)。
這在「帝釋天影像」(བརྒྱ་བྱིན།)和「水中月」的譬喻中非常清晰:如來法身如同天空中的月亮或帝釋天,恒常不動;而眾生的清凈心識(如清凈的琉璃地或水面)才能映現出佛陀的化身(Nirmanakāya)或報身(Sambhogakāya)。若眾生心不清凈(如污濁的水面),便無法見到佛陀,但佛陀的法身從未改變或消失。
總結評論
篤補巴·喜饒堅贊的這部《善說日光論》,是其「他空見」思想最系統、最權威的闡述之一。
其相同處 在於它完全依託于《寶性論》的七金剛句框架,闡釋大乘佛教共有的佛、法、僧、覺悟、功德與事業。
其差別處 在於其核心觀點:將「界」(如來藏)視為一個恆常、真實、本自光明的勝義實體,並以此建立「他空」——即勝義諦(如來藏)空於世俗諦(客塵),而非空於其自性。
其評論價值 在於,篤補巴大師試圖通過此論,為修行者提供一個既能超越「斷見」(虛無主義,認為一切皆空無)又能超越「常見」(實有主義,執著世俗法為實)的究竟中道。他認為,唯有確信自身本具圓滿佛性(如來藏),修行者才能具足無畏的信心和精進力,去「凈除」那層虛妄的垢染,從而「顯現」本自圓滿的佛果。
根據您提供的篤補巴·喜饒堅贊(Dolpopa Sherab Gyaltsen)大師所著的《大乘續部上師論善說日光論》(簡稱《善說日光論》)內容,其核心法義的「差別」與「相同」之處,主要體現在對「空性」與「佛性」的獨特闡釋上,此觀點亦即是藏傳佛教中著名的「他空見」(Gzhan stong)。
以下為文本中所呈現的主要法義差別與相同之處:
核心法義的差別:空性與實有
本文最大的「差別」點,在於釐清了佛陀在不同經典中,關於「空」與「有」的表面矛盾。
所空的「差別」: 文本明確辨析了兩種「空」。它解決了一個核心問題:為何佛陀在《般若經》(如文本所稱的「勝者之母」)中宣說「一切法皆空」,如夢如幻;但在《如來藏經》等了義經典中,又說「如來藏」(佛性)真實「存在」於眾生心中?
所破的「空」: 《般若經》所說的「空」,是指一切世俗法(ཀུན་རྫོབ་ཆོས་རྣམས་)與「客塵垢染」(གློ་བུར་གྱི་དྲི་མ་)的自性是空的。這些垢染,如貪嗔癡、煩惱障、所知障等,是暫時的、虛假的,因此佛陀說其為「空」。
不空的「有」: 而《如來藏經》所說的「有」,是指「法界」(ཆོས་ཀྱི་དབྱིངས་)或「如來藏」的本體。這個本體是自性清凈、恒常不變、真實存在的,它具足無量的佛陀功德。
他空見的確立:
法義的差別: 本文的觀點是,究竟的「法界」或「如來藏」,是空於(遠離)所有暫時的「客塵」(他);但它絕不空於(否定)其自身所本具的、恒常的佛陀功德。
總結的差別: 因此,客塵垢染是「空」的(應斷除的),而如來藏及其功德是「有」的(真實且究竟的)。這與認為一切(包含佛性在內)皆是自性空的觀點,構成了顯著的法義「差別」。
眾生與佛的差別與相同
文本使用「九種譬喻」(དཔེ་དགུ་)來詳細闡明眾生與佛陀之間的根本聯繫與顯現差異。
本質的「相同」: 最根本的「相同」點在於,一切眾生(སེམས་ཅན)與佛陀(སངས་རྒྱས)的本質是完全相同的。這個本質就是「如來藏」(或稱「佛性」、「法界」)。文本強調,眾生心中本自具足如同佛陀一般的清凈功德,如同寶藏本就存在於窮人的地下。
狀態的「差別」: 「差別」僅在於是否被「客塵垢染」所遮蔽。文本將此分為三種狀態:
具垢真如(眾生):如來藏被煩惱完全覆蓋。
不凈凈真如(菩薩):已部分清凈垢染。
極清凈真如(佛陀):垢染已徹底凈除。
文本使用了如「污泥中的黃金」、「蓮花中的佛陀」、「穀殼中的米心」、「破布中的佛像」等九種比喻。這些比喻的「相同」之處在於「體性」(黃金、佛陀、米心)是真實存在的;「差別」之處在於「障礙」(污泥、蓮花苞、穀殼、破布)是暫時且可被清除的。
皈依處的差別:究竟與暫時
文本在闡釋「三寶」(དཀོན་མཆོག་གསུམ་)時,也提出了究竟與暫時的區分。
法義的差別: 雖然佛、法、僧同為皈依處,但文本指出,作為語言文字的「教法」和尚未究竟圓滿的「僧眾」(如聲聞、緣覺及菩薩),是暫時的皈依處。
法義的相同(歸宿): 唯有佛陀,即圓滿證得法身(ཆོས་སྐུ་)者,才是究竟、恒常的皈依處。從最終體性上來說,圓滿的「法」與「僧」的究竟功德,皆圓滿顯現並總攝於佛陀的法身之中。
佛陀功德與事業的差別與相同
文本在第四品詳細闡述了佛陀的功德與事業,同樣運用了「比喻」來說明其「相同」的運作模式,但也強調了其「差別」的殊勝性。
功德的差別(法身與色身): 佛陀的六十四種功德被明確區分為兩類:
法身功德:指「離系果」(བྲལ་འབྲས་)所攝的功德,如十力、四無畏、十八不共法。這些是無為、恒常、不可思議的。
色身功德:指「異熟果」(སྨིན་འབྲས་)所攝的功德,即三十二大丈夫相。這些是隨順眾生根器而顯現的。
事業的相同(任運自然): 文本使用帝釋天影像、天鼓、雲、梵天、太陽、如意寶、回聲、虛空、大地等九種譬喻,來闡明佛陀的事業(འཕྲིན་ལས་)。這些譬喻與佛陀事業的「相同」之處在於,它們都是**「任運而成」(ལྷུན་གྱིས་གྲུབ་པ)且「無有分別念」**(རྣམ་པར་རྟོག་པ་མེད་པ)的。例如,帝釋天的影像出現在琉璃地上,並非帝釋天刻意造作;天鼓發出法音,也非天鼓自身有所分別。
事業的差別(殊勝超越): 同時,文本也強調了佛陀的事業遠遠「超勝」(ཁྱད་པར་དུ་འཕགས་པ་)這些譬喻,這構成了「差別」:
天鼓 vs 佛語: 天鼓的聲音是局部的(例如僅在天界),而佛陀的法音則能遍滿一切世間。
雲 vs 佛悲: 雲雖能降雨滋養莊稼,但不能去除「無用的種子」(煩惱);佛陀的慈悲法雨則能根除眾生的煩惱種子。
太陽 vs 佛智: 太陽的光明有間斷(有日夜),且無法照破「無明」的黑暗;佛陀的智慧光明則是恒常的,能徹底驅散眾生的無明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