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般若波羅蜜多二萬五千頌釋》解題

篤補巴·喜饒堅贊(Dolpopa Sherab Gyaltsen)對《二萬五千頌般若經》(Prajñāpāramitā in 25,000 Lines)的部分註解,集中闡述了「他空見」(Zhentong)的哲學觀點。以下是基於這份文本的義理分析、見解評述以及所提及的實修方法。

1. 核心教義與見解差異 (法義差異)

這部論疏的核心在於闡明「般若波羅蜜多」(智慧到彼岸)的究竟實相。它圍繞著幾個關鍵概念展開,並時常與其他佛教哲學觀點(特別是「自空」見)進行對比:

  • 空性的兩種理解(自空 vs. 他空):

    • 文本強調,真正的空性(勝義諦)並非指「一切皆無」。它區分了兩種事物:一是「遍計所執法」(kun brtags pa'i chos),即由心分別、虛妄安立的現象;二是「圓成實性」(yongs su grub pa),即真實、不變的究竟實相,也稱為「法性」(Dharmata)或「如來藏」(Tathāgatagarbha)[4-230, 4-385]。

    • 他空 (Gzhan stong): 本文的核心觀點是,這個圓成實性是「空」的,但它不是空掉自己(自空),而是空掉了那些虛妄的、暫時的、遍計所執的法 [4-235, 4-383]。

    • 對「自空」(Rang stong) 的批判: 文本明確指出,認為「一切空性都是自空」或「僅僅是遮無」(無)的觀點是錯誤的 [4-383]。它批評這種觀點會陷入「斷見」(虛無主義),因為如果一切(包括勝義諦)都徹底為空,那麼修行和成佛的基礎也將不復存在 [4-385]。

  • 法身(Dharmakāya)與一切種智(Sarvajñāna):

    • 文本將「一切種智」或「一切相智」視為修行的最高目標 [4-230, 4-369]。

    • 這種「一切種智」被等同於「法身」(chos kyi sku),是超越世間、無生無滅、本自清凈的 [4-230, 4-369]。法身是恆常、不變的,是所有功德(如十力、四無畏)的基礎 [4-368, 4-370]。

  • 世俗諦與勝義諦的關係:

    • 文本強調,世俗諦(遍計所執和依他起)和勝義諦(圓成實)是「不一不異」(非一非異)的 [4-386]。

    • 例如,文本中說:「空性即是色,色即是空性」[4-238],以及「法性的色」空於「遍計所執的色」,但法性本身並非虛無 [4-235, 4-241]。這種關係被形容為水和水的濕性,或燈和燈光。

2. 作者的評論與觀點

篤補巴(或其代表的中觀派)在註疏中,強烈捍衛「他空見」為《般若經》的究竟了義:

  • 對「自空」見的批判: 文本將認為「一切皆空」(包括究竟實相)的觀點斥為「惡取空」,認為這是「經論的損害」,智者應「如對待毒藥般」遠離 [4-249]。

  • 對「唯識」的區分: 文本提到,雖然都使用「三自性」的術語,但他空見與唯識宗(Cittamātra)不同。他明確指出,將《般若經》僅僅解釋為「唯識」(萬法唯心所現),是與廣為人知的(即他所主張的)觀點相悖的 [4-358]。

  • 強調如來藏: 文本強調眾生世界無邊無際,皆被「如來藏」所遍及 [4-234],這是他空見的核心,即眾生本具成佛的可能性(佛性)。

  • 經文的權威性: 為了支持他空見,文本大量引用經文(如《般若經》、《解深密經》)和印度大師(如彌勒、無著、世親)的論典,並強調這些才是「正確的教證」[4-230, 4-233, 4-383, 4-387, 4-388]。

3. 實修方法

文本不僅是哲學論述,也指出了相應的修行道路,核心是「不執著」和「無相」:

  • 修持「三解脫門」: 重點提到了「空性三摩地」(śūnyatā-samādhi)、「無相三摩地」(animitta-samādhi)和「無願三摩地」(apraṇihita-samādhi)[4-229, 4-231]。

    • 空性三摩地:觀修「遍計所執」的自性是空的,從而達到心一境性 [4-231]。

    • 無相三摩地:觀修「圓成實性」(真如)遠離一切色、聲等相狀,一切戲論(分別)皆已寂滅 [4-231]。

  • 不執著於「法」: 強調在修行中,連「般若波羅蜜多」這個概念本身也不能執著 [4-238]。

  • 無所緣的行持: 真正的修行是「無所緣」(mi dmigs pa)[4-377]。如文中所述:「菩薩不行持色等諸法,而是行持一切法的無所緣性」[4-386]。

  • 菩提心與六度: 修行的基礎是發菩提心(為利他而求正覺)[4-230],並在此基礎上修習六度(佈施、持戒、安忍等)[4-231, 4-233]。

  • 次第修行: 提到了「九次第定」和「超越次第」(ཐོད་རྒལ་)的禪定修法 [4-354]。

  • 見道與修道: 文本區分了見道(親證空性)和修道(串習空性)的階段。例如,見道時依靠「一剎那的忍」[4-359],而修道則涉及對治煩惱障和所知障的各種分別念 [4-387]。

 

篤補巴·喜饒堅贊(1292–1361)是藏傳佛教覺囊派(Jonangpa)的偉大上師,也是「他空見」(Zhentong)思想最重要和最具系統性的闡釋者。

基於這份文本摘錄,我們可以分析篤補巴是如何闡述「他空見」以及相關的修行方法的:

1. 核心教義:他空見 (Zhentong)

篤補巴的核心教義是,究竟實相(勝義諦)是「他空」(gzhan stong),而非「自空」(rang stong)。

  • 區分二諦與三性:文本中明確區分了「遍計所執法」(kun brtags pa'i chos)和「圓成實法」(yongs su grub pa'i chos)[4-230]。

    • 遍計所執法(世俗諦):這是指我們日常所見的、由分別心虛妄構建的現象。篤補巴認為這些是「自空」的,即它們本身沒有真實、獨立的存在。文本中提到「一切法無實體的自性」[4-235]以及「遍計所執的菩薩也是遍計所執,因此菩薩自性本空」[4-238],指的就是這個層面。

    • 圓成實性(勝義諦):這指的是超越世間、無生無滅、本自清凈的實相,也就是佛性或如來藏(bde gshegs snying po)[4-230, 4-234]。篤補巴的核心觀點是,這個實相並非空無;它是真實存在的,但它「空」於(即「他空」)所有世俗、暫時、虛妄的客塵(遍計所執法)。

  • 對「自空」的批判:當文本提到[4-235]「這些正確的教證也排除了認為一切空性都是自空和他空的想法」時,(註:此處原文翻譯為「自空和他空」,但在篤補巴的語境下,通常理解為批駁「僅是自空」或「斷空」),它是在確立「他空」的觀點,反對將一切法(包括勝義諦)都視為空無的見解。

2. 修行方法

文本揭示了圍繞這一見地展開的修行次第:

  • 以般若波羅蜜多為核心:修行者被要求「精勤修持作為基、道、果的般若波羅蜜多」[4-230]。般若波羅蜜多(智慧)既是認識空性的工具,其本身也是究竟實相(法身)[4-230, 4-369]。

  • 三解脫門(空、無相、無願)

    • 空性(śūnyatā):了知「遍計所執自性」是空的,如「心成一境性,稱為空性三摩地」[4-231]。

    • 無相(animitta):了知「圓成實性」(真如)遠離色等一切相狀,是「無相之相,一切戲論寂滅」[4-231]。

    • 無願(apraṇihita):了知諸法「無生無滅」,從而「進入無盡之境」,不再有世俗的希求[4-229]。

  • 積聚福德與智慧(二資糧):文本強調,雖然究竟實相是空,但在世俗中仍需行持。例如,「爲了所有眾生的利益而回向」[4-233],「應圓滿佈施波羅蜜多」[4-231]。這體現了「善巧方便」(Thabs)與「智慧」(Shes rab)的結合。

  • 修行的目的:證悟法身:修行的最終目的是證悟「一切種智」(rnam kun mkhyen nyid)[4-230],即佛的「法身」(chos kyi sku)[4-230]。文本將法身描述為「無漏的諸法」、「完全清凈」[4-369]。

3. 對其他觀點的評論(隱含)

篤補巴的註疏是在與其他教派的辯論中形成的。

  • 對中觀應成派(Prasaṅgika-Mādhyamika)的區別:傳統中觀(如此處被引用的「དབུ་མ་པ་གསུངས」,即「中觀派說」)強調一切法皆「自性空」。篤補巴雖然也使用「自性空」一詞 [4-238],但他將其應用範圍限定在世俗諦(遍計所執)。他所強調的「他空」,即勝義諦(佛性)真實不空,是其獨特見解,這與主流藏傳佛教格魯派(Gelugpa)所持的應成派觀點有顯著區別。

  • 對「唯識宗」的超越:雖然使用了三自性等唯識術語,但篤補巴的究竟觀點(法身、如來藏的真實不空)超越了傳統唯識宗認為「依他起性」是最終實相的觀點。

總之,這部由篤補巴·喜饒堅贊所著的《二萬五千頌釋》,是理解和研究藏傳佛教覺囊派「他空見」的核心文獻之一。它強調了究竟實相(佛性)是恆常、清凈、真實存在的,而修行就是淨除遮蔽這一實相的世俗客塵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