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毘達磨俱舍論本頌》解題

作者與譯者簡介背景

1. 作者:世親菩薩 (Vasubandhu)

  • 身份與時期: 世親菩薩(約西元四至五世紀)是古印度佛教史上極其重要的人物,與其兄長無著菩薩並稱為「二聖」。

  • 學術背景: 世親最初深入學習小乘說一切有部的教理,並根據部派的《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等著作,撰寫了這部《阿毘達磨俱舍論本頌》,最初的立場是為有部辯護,但實則已開始對有部的教義提出批評。

  • 思想轉變: 後來,世親在其兄無著的影響下,轉而弘揚大乘瑜伽行派(唯識宗)的學說,並撰寫了《唯識二十論》、《唯識三十頌》等,成為唯識宗的集大成者之一。

  • 本論地位: 《俱舍論》是其早期作品,但因其對有部教義的整理系統、條理清晰,被譽為「聰明論」,是研究部派佛教和整個佛教哲學必讀的著作。

2. 譯者:三藏法師玄奘 (Xuánzàng)

  • 身份與時期: 玄奘(西元602-664年)是中國唐代著名的佛學大師、譯經家,法相宗的創始人。

  • 背景: 於唐貞觀年間西行求法,從印度攜回大量梵本佛經,並在長安組織譯場進行翻譯。

  • 譯作: 玄奘翻譯的《俱舍論》是最主要的漢譯本,分為《阿毘達磨俱舍論本頌》(即此處文本)和《阿毘達磨俱舍論》(本頌與長行註釋)。他的翻譯精確嚴謹,為後世研究本論提供了堅實的基礎。


📑 內容大綱(八品結構)

《阿毘達磨俱舍論》全論分為九品,此處的《本頌》包含了前八品的主要偈頌,體系完整,重點闡述說一切有部所主張的一切法體系染淨因果、以及修道證果的次第。

品名主題內容簡述
分別界品第一闡述「對法」的含義、有漏與無漏法、三無為法。詳細解析構成世間一切法的五蘊十二處十八界的分類、自性、功能與相互關係。
分別根品第二討論二十二根(六根、男女根、命根、五受根、五善根、三無漏根)的建立、作用、自性、相互成就關係,並引入心所法(心王與心所)的分類。
分別世界品第三詳細描述器世間(風輪、水輪、金輪、須彌山、四大洲、地獄、天界等)的安立與成壞過程。並闡述有情世間的四生七識住九有情居,以及佛教特有的十二緣起三世兩重因果
分別業品第四闡述的自性(思、思所作),身、語、意三業,以及表業無表業的差別。詳細列舉十善業道十不善業道三律儀五無間業等業果理論。
分別隨眠品第五分析煩惱的體系,以六隨眠(貪、瞋、癡、慢、見、疑)為核心,展開為九十八隨眠的詳細分類。討論見道(見諦所斷)與修道(修所斷)煩惱的差別,以及五蓋十結九十八使等不同的煩惱分類法。
分別賢聖品第六闡述見道(十六心觀行)與修道的修持次第。界定四向四果(須陀洹、斯陀含、阿那含、阿羅漢)的聖者階位,以及其斷惑的品位。同時闡述三十七道品(覺分)與阿羅漢的差別類型(退法、思法等)。
分別智品第七總結十智(世俗智、法智、類智、苦智、集智、滅智、道智、他心智、盡智、無生智)的建立、行相與所緣境。同時列舉十八不共法(佛十力、四無畏、三念住、大悲、十八不共法)和六通等佛菩薩的功德。
分別定品第八詳細闡述四靜慮(色界定)、四無色定八等至的修持、支分與功能。介紹八解脫八勝處十遍處四無量心等定學的成就。並在結頌中表達對佛法衰微的憂慮。

💡 法義評論與特色

《阿毘達磨俱舍論》雖立足於說一切有部,但其結構嚴謹、分析透徹,使其成為整個佛教哲學史上最重要、影響最深遠的著作之一。

1. 法體分析的極致(有部基石)

  • 五位七十五法: 俱舍論繼承了有部「一切法」體系,將宇宙萬有歸納為五位七十五法,並在第一品中以蘊、處、界三科進行詳盡的分類與解析。這種法體分析的目的是幫助修行者認識到一切有為法的無常、苦、空、非我自性。

  • 剎那滅與三世實有: 本論頌強調「剎那盡」和「有為法」的自性,體現了有部對時間的細微分析(極微、剎那等),並在第五品「三世有由說」中肯定了三世實有、法體恆存的理論立場。

2. 業感緣起與煩惱體系

  • 無表業的確立: 第四品對表業(身語行動)和無表業(一種色法,具備持戒等功德的潛能)的詳細辯論,是小乘佛教中極具特色的理論。它試圖用色法來解釋持戒功德的持續性,而非純粹的心念或不相應行。

  • 九十八使: 第五品將煩惱體系化、數量化,以四諦(苦、集、滅、道)為所緣境,將煩惱細分,嚴格區分見所斷(透過聞思正見才能斷除的邪見類)和修所斷(透過禪定修習才能斷除的貪瞋癡等),為修道立下精密的次第。

3. 修證次第的精密化

  • 十六心見道: 第六品對凡夫入聖的過程描述得極為清晰,世第一法無間接續十六剎那心(八忍八智),完成對四聖諦的現觀,是入流、成聖的關鍵時刻。這種對禪觀過程的原子化、數量化描述,是《俱舍論》的標誌性成就。

  • 三道次第: 貫穿全論的修行次第為:資糧道(戒、善根、四聖種)、加行道(煖、頂、忍、世第一法)、見道(十六心)、修道(四向四果)。

4. 結語的警示(世親的隱憂)

  • 第八品最後的結頌,世親感嘆「大師法眼久已閉,堪為證者多散滅」,並表達了對「不見真理無制人,由鄙尋思亂聖教」的深切憂慮。這不僅是對佛法衰落的感傷,也被認為是世親對有部煩瑣教義可能導致的執著和偏失,發出的警醒。

  • 在《俱舍論》之後,世親轉向大乘唯識,撰寫了《俱舍論釋》,開始對《本頌》中的有部觀點進行破斥轉依。因此,《俱舍論》本身不僅是說一切有部的百科全書,也是佛教思想從部派走向大乘的重要轉折點

關於《阿毘達磨俱舍論本頌》中對他宗觀點的評破,以及各家法義的差別,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 文本評破與法義差別評論

《阿毘達磨俱舍論本頌》雖是整理說一切有部的教義,但其行文間也隱含或直接評破了其他部派,尤其是經部(Sautrāntika)、**大眾部(Mahāsāṃghika)**及其他異說。

1. 對「法體」實有與否的爭論(有部 vs. 經部)

爭論主題有部觀點(本論主張)評破他宗觀點
極微與色實色唯有五根、五境及無表色。色之極微是實體,由極微積聚成物。評破「形」非實有,因其應被二根所取;評破「極微非別實有」的說法。
無表色無表是一種真實的色法(大種所造性),雖亂心、無心等時仍隨流不淨或淨。評破經部: 經部主張無表業不是實色,而是積習留下的「種子」或「習氣」(即「心不相應行」或「等流無記」),認為它只是假施設,與有部主張的實有色法形成根本對立。
三世有法主張「說一切有」,即過去、現在、未來三世諸法體性實有。評破大眾部或分別說部: 這些部派多主張「法體恆有,用有起滅」,或主張「未來無,過去滅」,本論堅守三世法體實有的有部立場。

2. 對「業」體性的爭論(無表色 vs. 假施設)

爭論主題有部觀點(本論主張)評破他宗觀點
無表業無表業是一種色法,能持恆時的律儀或惡戒。如律儀由別解脫生、靜慮生及道生三種。評破經部: 經部反對無表色為實有色法,認為業的潛能(如持戒)不應是色法,而是一種「不相應行」或心心所的等流性。本頌以「大種所造性」堅持有部的實色主張。
律儀捨棄律儀(無表業)的捨棄有固定因緣,如故捨、命終、二形俱生、斷善根等。引用迦濕彌羅(有部論師)的說法,評論「犯二(重罪)如負財」的異說。

3. 對「心所法」的建立

爭論主題有部觀點(本論主張)評破他宗觀點
心所分類主張五位七十五法體系,心所法分為:大地法、大善地法、大煩惱地法、大不善地法、小煩惱地法、不定地法等六位。評破犢子部等: 本論主張「心意識體一」,即心王本體單純;他宗如犢子部等則在五蘊外立「不可說我」,或對心、意、識的差別立說,皆與有部(心王體一,心所隨轉)的分析不同。
受與想受(領納)和想(取像)在行蘊中單獨列為二蘊。評破他宗對心所法的不同歸類。本論將「受」和「想」單獨立為二蘊,是為「諍根生死因,及次第因故」,有特別的義理目的。

4. 對「聖位差別」的觀點

爭論主題有部觀點(本論主張)評破他宗觀點
阿羅漢類型阿羅漢有六種(退法、思法、護法、安住、堪達、不動),前五種名「時解脫」,後一種名「不時解脫」。評破大眾部等: 部派對阿羅漢是否會退失果位有極大爭議。本論主張阿羅漢(除不動)仍有可能退失,並細分了退失的類型。
解脫道將聲聞、獨覺、佛三乘的功德及道位進行明確區分。如佛的十八不共法,與聲聞、獨覺的差別。評破大乘: 雖然世親後期轉向大乘,但本論在此處的區分仍是基於小乘部派對「三乘」果德的理解,未包含大乘特有的菩薩道果位和思想。

5. 評破其他雜義

爭論主題有部觀點(本論主張)評破他宗觀點
無諍願智佛的無諍(世俗智)唯於後靜慮不動,緣欲界有事惑。評破異說: 經部等主張無諍三昧能拔眾生惑根,本論則界定其功能和所緣境,強調其世俗智的本質。
食(段食)段食唯欲界體性有三(色香味)。評破他宗認為段食能益非色法(如無色界)的錯誤看法,強調色法不能利益非色,否則與解脫不相符。

根據《阿毘達磨俱舍論本頌》的教義,實修方法是極其系統和次第分明的,主要圍繞「戒、定、慧」三學展開,以成就「三十七菩提分法」為目標,最終證得聖果。

以下是根據論典所述的實修方法大綱:


🧘 實修方法:從凡入聖的次第

一、 戒學:資糧道的基礎(淨化身心)

實修的首要之務是建立清淨的行為和心態,即四聖種三律儀

  • 持戒律儀:

    • 受持別解脫律儀(如近事、近住、勤策、苾芻等八種),以無表色為體性,作為清淨身語業的防護。

    • 斷除十惡業道(殺生、偷盜、邪淫、妄語、兩舌、惡口、綺語、貪、瞋、邪見),轉修十善業道

    • 特別是近住律儀(八關齋戒),強調一日一夜的專心修持。

  • 建立四聖種(隨順無貪):

    • 於衣食喜足: 斷除對已得和未得的資具(衣服、飲食、臥具)的貪求和不足之大欲。

    • 樂斷(修): 喜足於所修的善法。

二、 定學:加行道的禪修(心一境性)

在戒學清淨的基礎上,專注修習禪定,入於奢摩他(止)與毘缽舍那(觀)的結合。

1. 專修禪定法門(止)

  • 不淨觀:

    • 針對行增上者(貪心重),應修不淨觀。

    • 修行次第是:先觀骨鎖(初習業位),從廣至略;再觀除足至頭半(已熟修位);最後繫心在眉間(超作意位)。此為通治四貪的有效法門。

  • 出入息念(息念):

    • 針對尋伺增上者(散亂心重),應修息念。

    • 數、隨、止、觀、轉、淨六種修習法門,重點在於覺知氣息的進出長短,以安住心念。

2. 成就八等至

  • 次第修習四靜慮(色界定)和四無色定,達到心一境性(定謂善一境)。

  • 修習四無量心(慈、悲、喜、捨),對治瞋恚和貪愛,以清淨心量。

  • 進一步修習八解脫、八勝處、十遍處等定學成就。

三、 慧學:見道與修道(斷惑證果)

透過禪定成就的近分定根本定為依止,開始修習毘缽舍那(觀),這是斷除煩惱的根本方法。

1. 加行道(順決擇分)

在見道之前,有四種善根的修習,其目標是觀四聖諦十六行相

  1. 煖法: 具觀四聖諦,修十六行相,猶如火之煖相

  2. 頂法: 善根不退,達至極點。

  3. 忍法: 對四聖諦的諦理產生無漏法忍,安忍於聖諦之理,不再墮入惡趣。

  4. 世第一法: 觀待世間有漏法,為最上,緊接著即是無漏的見道。

2. 見道(十六心觀行)

這是從凡夫轉為聖者的關鍵階段,透過十六剎那心對四聖諦進行現觀:

  1. 緣欲界苦諦(四心):法忍(斷惑)、法智(證諦)

  2. 緣上界苦諦(四心):類忍(斷惑)、類智(證諦)

  3. 緣集諦、滅諦、道諦亦如上次第,各四心。

完成十六心後,即證須陀洹果(入流)。

3. 修道(修習斷惑)

在見道所斷煩惱永斷後,開始修習修所斷(思惑):

  • 四向四果: 根據所斷煩惱的品位,次第證得:

    • 須陀洹果: 斷欲界見所斷煩惱,於欲界最多七返生死。

    • 斯陀含果(一來): 斷欲界修所斷前五品,於欲界只須一返生死。

    • 阿那含果(不還): 斷盡欲界修所斷九品,不再還生欲界。

    • 阿羅漢果: 斷盡色界、無色界修所斷煩惱,證得最高果位。

  • 金剛喻定: 修道位最後的第九無間道,能斷盡最後一品微細煩惱,無間接續盡智,成就無學果位。

四、 總攝:三十七菩提分法

整個實修的進程都可以歸納於三十七菩提分法

分類體性與實修重點
四念住。觀身、受、心、法自相與共相(無常、苦、空、非我)。
四正斷勤(精進)。已生惡令斷、未生惡令不生、未生善令生、已生善令增長。
四神足定、慧、勤。以欲、精進、心、觀慧作為定力(三摩地)的增上。
五根、五力信、勤、念、定、慧。根是柔弱位,力是增上不動位。
七覺支慧、勤、定、信、念、喜、捨、輕安(實事有十一)。用於覺悟,是無漏聖道。
八聖道支正見(慧)、正思惟(尋)、正語、正業(戒)、正命(勤)、正精進(勤)、正念(念)、正定(定)。

雖然《阿毘達磨俱舍論本頌》主要闡述的是深奧的理論和出世間的聖者修證,但我們仍可以從其教義中提煉出以下幾種適用於日常生活中的實修方法:

🌳 日常生活中的實修方法

1. 淨化身語意(戒學落實)

這是將第四品「業品」和第二品「根品」的教義應用於行為:

  • 守護口業 (語業道): 實踐「正語」和「不妄語、不兩舌、不惡口、不綺語」的善業道。在日常對話中,練習說真實、和合、愛語、以及有意義的話。

  • 清淨身業 (身業道): 避免「殺生、偷盜、邪淫」的惡業,將行為導向無損害、利益他人的方向。

  • 淨化心念 (意業道): 積極對治意業三毒「貪、瞋、邪見」,尤其是在動念之時,即刻覺察並修正。

2. 調伏貪瞋癡(煩惱對治)

這是應用第五品「隨眠品」的煩惱對治原理:

  • 以四無量心待人(對治瞋):

    • 在面對人事不順心或產生嗔怒時,修習慈無量心(願眾生得樂)和悲無量心(願眾生離苦)。

  • 以喜足對治貪(對治貪):

    • 依據第六品「四聖種」的教義,練習知足(喜足)於現有的衣食住行。減少對物質的過度追求和囤積,簡化生活。

  • 以正見對治痴(對治邪見與無明):

    • 透過聞思,反覆思維「五蘊、十二處、十八界」的分析,認知身心的無常、苦、空、非我等共相,以此對治對「我」和「我所」的愚癡執著。

3. 專注當下(定學應用)

這是將第八品「定品」和第六品「覺分」的教義微縮到日常:

  • 入出息念(正念): 在日常行為中,如行走、做飯、工作時,不需正式禪坐,只需隨時覺察呼吸。這就是將「息念」作為入道的方便門。

  • 心一境性(正定): 在進行任何一項活動時,練習心專注於當前事務(即善一境性)。避免心念散亂、胡思亂想,將凡事都轉化為一種簡易的「定」。

4. 憶念與覺察(慧學應用)

這是落實第六品「三十七覺分」中的四念住五根/力

  • 身念住的應用: 隨時注意自己的姿勢、身體的感受(苦、樂、捨),以及行、住、坐、臥等一切動作的變化。

  • 信與念的培養: 建立對三寶(佛法僧)和戒體的信心(信根)。在行事時,保持正念(念根),警覺心念是否偏離善法。

透過這種將論典教義生活化的方式,可以逐步積累資糧,為更進一步的禪修和出世間道打下堅實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