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分支節論釋》題解

文本分析與簡介

📜 論典名稱

• 梵語： Hasta-vāsa-nāma-prakaraṇi-vṛtti

• 藏語： ཆ་ཤས་ཀྱི་ཡན་ལག་ཅེས་བྱ་བའི རབ་ཏུ་བྱེད་པའི་འགྲེལ་པ

• 漢語（藏譯直譯）： 支分支節所說之論釋（或譯：《支分品》論釋）

✍️ 作者與註釋者

🗣️ 翻譯者

📚 內容大綱 (Summary)

本論釋闡述了萬法皆是遍計所執（假立）的觀點，並教導修行者應當通過細微的智慧觀察諸法自性，從而斷除煩惱。

1. 建立正知與著論目的

• 目的： 為了使三界中僅依名相而未通達真實義的眾生，能通過分析諸法自性的方式，建立無顛倒的正確認知。

• 主題： 以繩子與蛇的比喻開篇，說明眾生將名相（繩子）誤執為實有（蛇）是出於錯覺和遍計。

2. 破斥實有自性

• 世俗皆遍計： 通過分析支分（如繩子的纖維、瓶子的面向），說明世俗事物（如瓶子、毯子、車）一旦被細微觀察，便不見其自性，因此它們的認知僅是錯亂，一切世俗所知之境皆是遍計性。

• 破極微實體： 提出對極微（最細微塵）的分析。如果極微是實有，則因其必有方分差別（東西上下等），有方分則必有支分，有支分則不能成立為極微的實體（不可再分的單一性）。

• 結論： 極微不可得，故應放棄實有之說，極微同無所有，一切皆是迷亂而非真實義。

3. 破斥迷亂實有 (破幻化喻)

• 質疑： 假使有人認為，外在事物雖無實體，但緣取它們的迷亂（心識的相狀）是實有的，如同幻化、乾闥婆城雖無，但緣取的認識仍存在。

• 反駁： 若迷亂識是實有，則它必不清淨（無功能），因為它所緣取的義（外境實體）不存在。無實義的顯現，無法成為它的本性。若無能生（種子），則無所生（芽），故幻化喻所指的迷亂實有性也不成立。

4. 修行之道與果位

• 斷煩惱： 具慧者以細微智慧了知三界唯是遍計、無實體唯是名言，便能輕易斷除貪等煩惱網，如同確定繩子後，對蛇的恐懼立即消失。

• 修行次第：

  1. 世間修： 如同世間人執著瓶等為實物而進行名言安立（這是瓶、這是車），應先進行先前的修行（指世俗諦上的修持）。

  2. 勝義求： 欲斷除煩惱者，應以勝義相（空性）遍求諸事物，從而使煩惱網不復再生。

• 果位： 完全了知真實性自性的瑜伽師，以受用色等境界的方式修持，成就金剛持的雙運之身，迅速獲得牟尼之禁行果。

💬 法義評論 (Doctrinal Commentary)

1. 徹底的中觀見地

本論釋展現了提婆（聖天）所繼承和發展的中觀學派的深刻見地。核心思想是透過理路觀察（即「細微智慧」或「勝義求」）來徹底破除一切事物的自性（Sva-bhāva，獨立、不變、真實的本性）。

• 「破一合相」： 破斥極微實體是典型的中觀或唯識學派的**「破一合相」理路。通過論證極微若存在，必有方分，有方分則可分，從而無法成立不可分的單一實體**，以此證明物質世界的究竟實體不存在。

2. 世俗與勝義的雙重引導

文本區分了兩種認知和修行方式：

• 世俗諦 (Samvṛti-satya)： 承認世間名言和經驗上的存在性（如**「應當如世間而修行」**）。這為初學者提供了依據。

• 勝義諦 (Paramārtha-satya)： 透過細微觀察，了知一切名言事物乃至極微皆是遍計所執、無實體。這是斷除煩惱（貪等）的根本方法。這種通過觀空來斷煩惱的教法，是佛教大乘，尤其是中觀宗的核心。

3. 「繩蛇喻」與「唯識」的辨析

雖然本論與唯識宗的「繩蛇喻」和「遍計所執」概念相似，但其破幻化喻的部分，顯示了中觀徹底的空性觀：

• 中觀的徹底： 提婆不僅破斥外境的實有，也破斥了緣取外境的迷亂心識（幻化識）是實有的，因為若心識的本性建立在一個無實義（空性）的所緣上，它自身也不能是清淨、有功能、實有的。這是在避免落入**「唯識實有」**的邊見。

• 結論： 一切名言，無論是外在的法還是內在的迷亂心識，最終都不可用實有來安立，唯是假立/遍計。

4. 密乘的圓滿果位 (雙運身)

結尾的論述，特別提到：

「完全通達真實性自性的瑜伽師，對欲妙功德現前受用的金剛持禁行，成就雙運之身。」

• 這顯示此論釋雖然基於中觀見（理論基礎），但在其修持的果位上，融入了金剛乘（密宗）的圓滿思想。

• 雙運之身： 通常指智慧（空性）與方便（大悲）不二，或光明與空性不二的境界，這是密宗修行者所追求的最高果位，體現了見、修、行、果的完整體系。

這段《支分支節論釋》的核心是中觀學派（提婆）的見地，其主要目的在於透過理路觀察徹底破斥一切事物（包括物質和心識）的實有自性（svabhāva），並最終導向空性的證悟。

以下是針對文本中評破他宗觀點及各家法義差別的評論：

一、 評破他宗觀點 (Critique of Other Schools)

文本主要針對兩種「實有」的觀點進行評破，這兩種觀點通常來自於部派佛教（小乘）和部分大乘唯識宗的特定解釋。

1. 評破極微實體論（主要針對部派佛教）

【他宗觀點】

部派佛教中的說一切有部（Vaibhāṣika）等宗派，主張將物質分析到極致，存在一種不可再分、真實不變的最小粒子，即極微（paramāṇu）或實體（Rdzas），作為構成一切物質世界的究竟基礎。

【文本評破】

提婆運用了中觀學派著名的**「破一合相」或「方分差別」**理路來評破此觀點：

• 理路核心： 提婆指出，如果極微是實有，則它必須能夠與其他極微組合。一旦組合，它就必須具備方分（空間方位），例如有「東、西、上、下」等面向。

• 破斥結論： 任何具有方分的事物，都表示它是由不同部分組成。既然它有不同部分，就不能成立為「極微的實體」（單一、不可再分的性質）。

• 最終判定： 因此，極微的實體論不成立，極微與「虛空之花鬘、兔角」等相同，同無所有，應當放棄這種主張。

2. 評破迷亂心識實有論（主要針對唯識宗的特定解釋）

【他宗觀點】

此處所引的假想敵是某種主張唯識（Cittamātra）的觀點。他們承認外在的瓶等是遍計所執（假有、幻化），但認為緣取這些幻化的迷亂心識本身（或其「相狀」）是實有存在的。

【文本評破】

提婆運用**「能所依待」和「有無功能」**的理路，對此進行了更深入的破斥：

• 理路核心： 中觀認為，能取（心識）和所取（對境）是互相依待而成立的。如果對境（義）是不存在的（空性），那麼緣取這個空性對境的心識，就無法以「實體的自性」存在。

• 功能分析： 「若無彼義，以自性則無功能故成不清凈」。如果心識所緣取的對象沒有實義，那麼這個心識本身也就沒有產生實義的作用或功能，因此不能被視為究竟的實有本性。

• 種子喻： 引用「若無種子等能生，則不見有所生芽等這樣的法」 為證，強調因果相依的規律：既然對境（因）被否定了究竟實有，那麼心識（果）的究竟實有也必須被否定。

二、 各家法義差別評論 (Doctrinal Differences)

提婆的論釋確立了中觀見在空性論上的徹底性，將自身與其他佛學派別進行了區分。

1. 中觀與部派佛教的差別：實有與假立

2. 中觀與唯識宗的差別：能取與所取俱空

提婆（中觀自續或應成派早期）與唯識宗在勝義諦的理解上，有微妙而重要的差別。

3. 中觀與金剛乘的融合：見地與行持

文本的結尾顯示了中觀見地與大乘**金剛乘（Vajrayāna）**在果位上的融合：

• 中觀為見地： 「完全通達真實性自性」 體現了中觀空性作為最究竟的見地。

• 金剛乘為行持： 通達空性的瑜伽師，以「對色等境界，以受用方式修持」 的金剛持禁行，來成就雙運之身。這「受用」和「雙運身」的說法，是密宗大樂與空性無二的實踐方式，將高深的哲學見地導向迅速的實修果位。

實修方法：從世俗名言到勝義空性

根據《支分支節論釋》的法義，實修方法是建立在中觀的見地之上，並分為兩個主要階段：世俗名言的修行（入道之基）與勝義諦的遍求（斷惑之本），最終導向金剛乘的圓滿果位。

一、 世俗名言的修行（入道之基）

這是建立在世俗經驗層面上的修行，旨在積累福德與智慧資糧，為見地的證悟打下基礎。

• 隨順世間安立：

  • 首先，應當**「如同世間而修行」。在日常生活中，接受和使用名言**（如瓶子、毯子、車）的安立，進行正常的道德和儀軌修行。

  • 行持善法： 應當遵循佛陀所教導的戒律、聞思經論，積累廣大的福德資糧。

• 粗相的明瞭：

  • 對事物建立**「粗相明瞭」**的認知，即清楚地識別和區分各種事物（如瓶子、杯子等），不混淆其世俗功能，這是進行理性分析的基礎。

二、 勝義諦的遍求（斷惑之本）

這是以**「細微智慧」**對諸法進行觀察和分析，證悟空性，從而斷除煩惱的根本修法。

• 思惟遍計性：

  • 觀待分析法： 觀照一切世俗事物（如瓶子、繩子）皆是**「遍計所執」**。

  • 應當思惟，任何事物都是依賴於其支分、面向、因緣而存在的。一旦對其進行分解和觀察，其**「自性」即不可得**。

• 極微理路觀：

  • 破除究竟實體： 專注思惟極微（最小物質粒子）的理路觀察。

  • 推理：如果極微存在，它必有方分差別（東西上下等）。有方分，則不可避免地有支分，故極微不是單一實體，如同「兔角、虛空之花鬘」一樣**「同無所有」**。

• 斷除煩惱網：

  • 繩蛇喻觀： 將貪、瞋、癡等煩惱網視為源於對事物**「實有」**的執著（如同將繩執為蛇）。

  • 當以細微智慧觀察能生起貪等的事物，確定其無實體唯是名言時，如同確定「繩子」而消除對「蛇」的恐懼一樣，就能輕易不費力地斷除煩惱。

  • 此觀修目標是使貪等煩惱網「後不復生」。

三、 圓滿果位之行持（金剛禁行）

當瑜伽師**「完全了知真實性自性」**（證悟空性）後，實修則轉為更為進階和迅速的道：

• 金剛持禁行：

  • 實修者對色等境界（欲妙功德），不再以貪執或排斥的方式面對，而是以**「受用方式修持」，行持「金剛持禁行」**。

  • 這是一種將空性見地與世間受用（方便）結合的雙運修法。

• 成就雙運身：

  • 通過這種圓滿的修行，能夠**「迅速成就牟尼之禁行果」，即「雙運之身」**，這是證悟佛果的最高體現。

日常生活中的實修方法：轉化名言與執著

根據《支分支節論釋》的教義，將深刻的空性見地融入日常生活，主要的實修方法是持續不斷地運用細微智慧來觀察和動搖我們對事物實有自性的執著。

1. 🔍 觀察對境的「遍計性」（分析萬物）

在面對生活中的任何物品或情境時，實修者應運用理智進行分析：

• 分解觀察： 無論是手中的筆、眼前的桌子，還是身體的感受，都試著將其分解為細微的部分（支分、面向、功能等）。

• 尋找自性： 當進行細微分解時，嘗試找到該事物獨立、不變、真實的本性（自性）。

• 結論： 由於任何事物都是依賴於因緣和支分而存在，因此當分析時，你會發現其自性**「不可得」，從而了知它僅是名言上的假立或「遍計所執」**。

2. 🐍 運用「繩蛇喻」轉化情緒與煩惱

當日常生活中生起強烈的情緒或煩惱時（如貪愛、瞋恨、嫉妒）：

• 識別「蛇」： 首先，意識到當前的煩惱（例如貪愛某物、對某人憤怒）是來自於對對境錯誤的「實有」執著，這執著就像將繩子誤認為**「蛇」**而生起恐懼或貪著。

• 觀察能生之物： 將細微智慧轉向能生起該煩惱的對境。例如，當貪愛一朵花時，應觀察這朵花是如何依賴於其色彩、形狀、水分等支分，並推理其自性是不可得的。

• 消除恐懼與貪著： 一旦確定對境的實有自性不存在，它就僅僅是**「名言假立」，如同觀察清楚它是「繩子」後，對蛇的恐懼或執著（煩惱）便會自然消失**，並且「後不復生」。

3. ⚖️ 區分「世俗」與「勝義」的態度

在實際行動和觀修的層面，保持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

• 世俗行持： 在處理世間事務時，應當像**「世間人」一樣，承認並使用名言**（如這是工作、這是家庭），努力積累善業，這是入道之基。

• 勝義觀察： 在心態上，對於這些名言事物，持續保持**「一切唯是遍計」的了知，不賦予它們究竟的實體**。這確保你在行動的同時，不被執著所困。

4. 💎 圓滿的行持：以受用證悟空性

對於已證悟空性的瑜伽士，實踐更為自由和圓滿：

• 受用境界： 不逃避生活中的**「欲妙功德」或「色等境界」**。

• 轉化為道： 由於已經通達了這些境界的自性空，所以能以一種**「受用」而非貪執的方式面對它們，將一切經驗都轉化為「金剛持禁行」，成就空性與大樂的雙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