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真實性之顯明》解題

文本分析總結

此文本是藏傳佛教覺囊派(Jonang school)的根本論典之一,由該派最重要的教義建立者——篤補巴·喜饒堅贊(Dölpopa Sherab Gyaltsen)大師所著。

本文核心主旨在於建立並闡明「他空見」(Gzhan stong / Shen-tong)的究竟了義觀點。其核心論點是:眾生本具的「如來藏」(Tathāgatagarbha)或「佛性」(Buddha-dhatu),其本質是恆常(常)、快樂(樂)、自我(我)、清淨(淨)的,並且是「無為法」(unconditioned dharma)。

為了論證這一點,作者大量引用了《大般涅槃經》(Mahāparinirvāṇa Sūtra),並使用精妙的譬喻來區分佛陀教法的「不了義」(provisional meaning / drang don)與「了義」(definitive meaning / nges don)。


序言

《究竟真實性之顯明》(藏文:ངེས་དོན་མཐར་ཐུག་དེ་ཁོ་ན་ཉིད་ཀྱི་གསལ་བྱེད་)是藏傳佛教覺囊派(Jonang)大師篤補巴·喜饒堅贊的代表作之一。這部論著深刻地闡釋了「他空見」(Gzhan stong)的哲學體系,旨在澄清佛陀教法的最終與究竟實相。

在佛教哲學中,關於「空性」的解釋歷來是核心辯論的焦點。篤補巴大師透過此文,系統性地批判了當時流行的將一切法(包括勝義諦)皆視為「自空」(Rang tong)的觀點,認為這種觀點容易墮入「斷滅見」(虛無主義)。

與此相對,本論確立了佛陀第三轉法輪,尤其是《大般涅槃經》與《如來藏經》中的教義,為「了義」之說。其核心觀點主張,究竟的實相——佛性如來藏——並非空無所有,而是「空」於所有世俗、有為、暫時的客塵煩惱(「他」法),但其自身本質(「自」體)卻充滿了無為、恆常、光明的佛陀功德。

因此,本論不僅是一部哲學論著,更是一份修持指南,指引行者如何辨別佛陀的權宜之教(不了義)與終極之教(了義),並最終證入眾生心中本自具足的光明法身。


作者評論:篤補巴·喜饒堅贊

篤補巴·喜饒堅贊(Dölpopa Sherab Gyaltsen, 1292–1361)是藏傳佛教歷史上最具影響力和獨創性的思想家之一。他被尊為覺囊派教義的集大成者,特別是他對「他空見」的系統化闡述,深刻地影響了後世藏傳佛教的哲學走向。

篤補巴大師不僅是一位時輪金剛(Kalachakra)的成就者,更是一位博學的學者。他所處的時代,正值藏地關於中觀「自空」與「他空」觀點激烈辯論的時期。篤補巴大師認為,許多人誤解了龍樹菩薩的「空性」思想,將其等同於虛無。

為了匡正此種見解,篤補巴大師撰寫了包括《究竟真實性之顯明》及其巨著《山法了義海論》(Ri Chos Nges Don rGya mTsho)在內的一系列著作。在這些作品中,他明確主張:

  1. 佛陀教法的三時判教:他認為第一轉法輪(四聖諦)和第二轉法輪(般若空性)是「不了義」的,是針對特定根器眾生的「權宜」之說。

  2. 第三轉法輪為究竟了義:唯有第三轉法輪所宣說的《如來藏經》、《大般涅槃經》等,揭示了萬法最終極的實相——「如來藏」或「佛性」——才是最究竟的「了義」教法。

  3. 「他空」的確立:他確立的「他空」(Gzhan stong)思想,強調勝義諦(Dharmadhātu)本身是真實、恆常、不變的,它只是「空」掉了暫時的、虛妄的世俗法(客塵煩惱),而非「空」掉其自身本質。

篤補巴大師的教義在當時極具震撼性,雖然在某些時期受到政治壓迫,但其思想的生命力從未斷絕,並對後來的噶舉派(Karma Kagyu)和寧瑪派(Nyingma)的大圓滿教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內容評論與核心論點

本論的結構嚴謹,論證力極強,其核心內容圍繞著《大般涅槃經》中的幾個關鍵教義展開:

1. 核心論點:如來藏是恆常、快樂、自我、清淨的

本論開篇即確立了其核心觀點:佛性如來藏(Tathāgatagarbha)是「清凈、真我、安樂、常恒之究竟」(3-1)。這直接挑戰了第二轉法輪中「無我」(Anātman)、「無常」的教義。篤補巴的任務便是要「不相違」地圓融這兩種看似矛盾的說法。

2. 善巧的譬喻:良醫治病(3-5 至 3-10)

為了解釋佛陀為何先說「無我」,後說「有我」(真我),本論引用了一個精妙的「良醫譬喻」:

  • 庸醫:一位庸醫錯誤地將「牛奶」(喻指恆常的「我」見)濫用,導致病症加劇。

  • 良醫(佛陀):一位良醫到來,為了破除眾生對「庸醫」(外道)的錯誤執著,他首先嚴厲禁止使用牛奶,甚至稱其為「毒藥」。這對應了佛陀初轉法輪時宣說「無我」,是為了破除凡夫和外道對「世俗我」的錯誤執著(我執)。

  • 究竟之藥:當病人的舊習(我執)被破除後,良醫才揭示「牛奶」(喻指如來藏)實際上是真正的「甘露」、「最好的藥物」。這對應了佛陀在《大涅槃經》中宣說的「常、樂、我、淨」,此「我」是超越世俗的「真我」(即佛性)。

這個譬喻完美地詮釋了佛陀教法的權宜性(不了義)與究竟性(了義)。「無我」是藥,「真我」也是藥,但前者是破執的權宜之藥,後者是揭示實相的究竟甘露。

3. 重新定義「空性」:他空見(Gzhan stong)

本論的核心哲學是「他空」。篤補巴明確反對「斷滅之空性」或「自性自空」(Rang tong)(3-1)。他使用了「空瓶譬喻」(3-35, 3-37)來闡明「他空」:

  • 譬喻:一個瓶子,我們可以說它「空」了——意思是它「空」掉了瓶中的酸奶、水或蜜(「他」法,喻指世俗客塵)。

  • 實相:但是,這個瓶子並「空」掉它作為瓶子本身的形狀、顏色和存在(「自」體,喻指如來藏的功德)。

  • 結論:同樣地,佛性(法身)是「空」於煩惱、痛苦、無常等一切有為法(世俗諦),但其本體空,而是充滿了常、樂、我、淨等無為的智慧功德(勝義諦)。

4. 眾生皆具佛性:隱藏的珍寶

本論多次強調,這個究竟的佛性(如來藏)並非需要重新創造,而是眾生本自具足的,只是被客塵煩惱所遮蔽。

  • 窮人之寶(3-11, 3-45):譬如窮人家中地下本有寶藏,但他自己不知道。佛陀如同善知識,只是指出了寶藏所在。

  • 力士額上的金剛石(3-49, 3-50):譬如力士額頭上的金剛石在搏鬥中嵌入肉里,被血污遮蓋。力士以為寶石丟失了,瘋狂外求,卻不知它就在自己身上。這比喻眾生本具佛性,卻因煩惱遮蔽而向外尋求解脫。

5. 重新定義「四顛倒見」

本論(如 3-3, 3-44)對傳統的「四顛倒見」進行了了義的詮釋:

  • 凡夫的顛倒:執著世俗的「無常」為「常」,「苦」為「樂」,「無我」為「我」,「不淨」為「淨」。

  • 聲聞(不了義)的顛倒:為了對治凡夫,而執著「樂」為「苦」,「常」為「無常」,「我」為「無我」,「淨」為「不淨」。

  • 究竟的顛倒:最大的顛倒,是將佛性如來藏的「常、樂、我、淨」(究竟實相)誤認為是「無常、苦、無我、不淨」(不了義的權宜說法)。

總結

《究竟真實性之顯明》是一部極其重要的論典。它不僅是理解覺囊派「他空見」的鑰匙,更是對《大般涅槃經》和《如來藏經》教義的強力護航。篤補巴大師以其嚴密的邏輯和生動的譬喻,論證了佛陀的最終心要——眾生本具的佛性如來藏,是真實不虛、恆常不變的終極實相。

 

根據《究竟真實性之顯明》的內容,其核心的實修方法是圍繞著「了義」(Nges Don)的「他空」(Gzhan stong)正見,即「如來藏」(Tathāgatagarbha)或「佛性」(Buddha-nature)的觀修而建立的。

實修的根本在於區分佛陀的「不了義」(權宜)教法和「了義」(究竟)教法,並安住於後者。

1. 核心觀修:樹立了義正見

文本的核心實修是觀修(བསྒོམ་པ།, bsgom pa)究竟的實相。

  • 觀修佛性本具:實修者應努力觀修並堅信「我們有如來藏」。應精進於了知如來藏。

  • 觀修「常、樂、我、淨」:與不了義的「無常、苦、無我」相反,究竟的觀修是了知如來藏的本質是「清凈、真我、安樂、常恒之究竟」。

    • 真我 (བདག):此「我」非世俗我執,而是指佛性的「真如」 (Tathātā)、「常」、「功德」、「堅固」、「穩定」與「寂靜」。

    • 常 (རྟག་པ):觀修佛法(如來藏)的真實本性,即是「永恒的觀念」。

  • 觀修三寶恆常:實修者應反覆修持此觀念:佛、法、僧三寶的究竟本質是「無為法」,是永恒、堅固、常住不變的。

2. 辨別法義:區分了義與不了義

實修的關鍵步驟是智慧上的抉擇,即辨別佛陀的兩種教法。

  • 理解佛陀的善巧

    • 不了義(權法):佛陀先說「無我」、「無常」,是如同「良醫」為了治療眾生對「世俗我」的執著(如同庸醫濫用的「牛奶」),而暫時開示的「毒藥」(方便法門)。

    • 了義(實法):當眾生的執著被破除後,佛陀才揭示究竟的實相,即「如來藏」是真實存在的「真我」,如同良醫最終開示的「甘露」(真正的藥物)。

  • 實修「他空」正見

    • 非自空:實修者不應觀修一切法皆是空無所有的「斷滅之空性」。

    • 空於他法:應觀修究竟的佛性(如來藏)是「空」於世俗的客塵煩惱、痛苦、無常等法(「他」法);但佛性本身(「自」體)並空,而是充滿無為的智慧功德。

  • 了義的四聖諦

    • 苦諦:真正的「知苦」是了知「如來是常恒的」。

    • 集諦:真正的「斷集」是了知痛苦的根源在於不瞭解佛法真實本質。

    • 滅諦:真正的「證滅」是觀修「如來藏是存在的」,而非觀修一切斷滅的空性。

    • 道諦:真正的「修道」是觀修「如來、法、僧和解脫是常恒、穩固、堅實和不壞的」。

3. 行持與護法:積累功德

文本極為強調對此了義經典(特指《大般涅槃經》)的護持、聽聞和傳播。

  • 聽聞 (ཐོས་པ):聽聞此經具有極大的功德。即使是不願發菩提心的人,只要聽聞此經,菩提的種子也會自動注入其毛孔。僅僅聽聞就能淨化無量劫的罪業。

  • 信受 (དད་པ):必須修持堅定的信心(ཡིད་ཆེས་པར།),深信三寶是常住的,並且深信「一切眾生皆有佛性」。

  • 受持 (འཛིན་པ):應當受持、書寫、讀誦此了義經典。文本中,持光菩薩(འོད་སྲུང་།)甚至發願要剝皮為紙、刺血為墨、削骨為筆來書寫此經,以示其珍貴。

  • 宣說 (སྟོན་པ):應當將此了義教法「在世間廣為闡釋和宣講」。

  • 供養 (མཆོད་པ):應當供養和恭敬此了義經卷,並供養那些守護和弘揚此正法的人。

4. 應斷除的邪見

實修的同義詞是「斷惡」,即必須捨棄錯誤的見解。

  • 斷「斷滅見」:必須捨棄將究竟如來執著為「有為法」或「無常」的邪見。宣說「如來是無常」是謊言,會墮入地獄。

  • 斷「虛無空」:不能觀修如來藏為「無我」或「空無所有」。如果這樣觀修,將導致在無量的生死中流轉受苦。

  • 斷「誹謗正法」:必須避免誹謗此了義經典。誹謗此經者被視為「貪慾熾盛者」或「邪見者」,他們如同不知恩圖報的牛,無法獲得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