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乘寶性論釋》(梵文:Mahāyāna-anuttara-tantra-śāstra-vyākhyā)的藏文、現代漢語與英文對照版本,收錄於篤補巴·喜饒堅贊(Dolpopa Sherab Gyaltsen)的全集中。
前言
本文獻是佛教大乘思想中關於「如來藏」(Tathāgatagarbha)教義的根本釋論之一。其核心主旨在於闡明一切眾生皆本自具足佛性(佛界),此佛性光明清凈,但暫時被客塵煩惱所遮蔽。
論典的核心架構圍繞著「七金剛處」(或稱七金剛句)展開。這七個主題是:
佛寶 (Buddha)
法寶 (Dharma)
僧寶 (Sangha)
界 (Dhātu,即如來藏)
菩提 (Bodhi,覺悟)
功德 (Guṇa,佛的品質)
事業 (Karman,佛的活動)
本釋論的目的,即是逐一分析和闡明這七個金剛不壞之義,確立眾生皆可成佛的理論基礎。
作者
根本頌作者: 傳統上認為,《大乘寶性論》(又名《究竟一乘寶性論》,Ratnagotravibhāga)的根本頌(根本偈頌)是由**彌勒菩薩(Maitreya)**所造。
本釋論作者: 文檔中所呈現的這部註釋(藏文:རྣམ་པར་བཤད་པ་,rnam par bshad pa;漢譯:釋),其作者是無著菩薩(Asanga)。無著是西元四世紀印度佛教瑜伽行派(Yogācāra)的創始人之一,亦是彌勒菩薩的弟子。
(註:此文檔被收錄於篤補巴·喜饒堅贊的全集中,文中的括號註解部分(藏文稱為 མཆན་བུ་, mchan bu)很可能為篤補巴本人或其他覺囊派學者所加的註釋,用以進一步闡明無著的釋論。)
內容評論
本釋論(無著所造)是對彌勒根本頌的權威性闡釋。其內容結構嚴謹,義理深邃,對大乘佛教的「佛性」思想產生了深遠影響。
七金剛處的邏輯 論典以「七金剛處」為綱領,系統地闡述了從凡夫到成佛的完整路徑。前三處(佛、法、僧)是眾生所皈依的「果」;第四處「界」(如來藏)是成佛的「因」(眾生本具的潛能);第五處「菩提」和第六處「功德」是「果」的體現;第七處「事業」是「果」的作用。
如來藏的闡釋 本釋論的核心是第四金剛處——「界」(Dhātu),即如來藏。文中明確指出,眾生之心本性光明(心性光明),但被「客塵煩惱」(如貪嗔癡等)所遮蔽。文中使用了大量的譬喻(如蓮花中的佛陀、糠秕中的穀米、污泥中的黃金等九種譬喻)來反覆說明:佛性是本自具足的,煩惱是暫時的、可被清除的。
三寶的定義 釋論對前三金剛處(三寶)進行了深入分析,區分了世俗(有為)的三寶和勝義(無為)的三寶。勝義三寶最終指向的是無為的法身(Dharmakāya)——即清凈、常、樂、我的究竟實相。
轉依 (Āśraya-parāvṛtti) 第五處「菩提」(覺悟)被定義為「無垢真如」,即如來藏脫離一切垢染的狀態。這體現了「轉依」的思想——並非創造一個新的佛果,而是使本具的清凈法性(界)從煩惱中顯露出來。
功德與事業 第六處和第七處(功德與事業)詳細描述了佛陀所具備的圓滿品質(如十力、四無畏、十八不共法等)和任運成就(ལྷུན་གྱིས་གྲུབ་པ)的度化眾生的事業。
信仰的利益 在最後的「利益品」中,本釋論極力強調了對「如來藏」教義生起信心的巨大功德,宣稱僅僅聽聞此教義並生起信解,其福德遠超過以無量珍寶佈施諸佛,以及持守戒律、修習禪定所獲得的福德。同時,也嚴厲指出了誹謗或不信此甚深教義的巨大過患。
總體而言,這部釋論是研究如來藏思想的最重要文獻之一,它為大乘佛教「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的核心理念提供了系統的哲學論證。
根據這部論典的內容,實修(修行)是一個漸進的過程,旨在凈化眾生心中本具、但暫時被客塵煩惱所遮蔽的「如來藏」(佛性)。其方法並非單一的技巧,而是涵蓋了從發心到證悟的完整次第。
以下是文中所闡述的關鍵實修方法:
1. 實修的基礎:信解 (Faith)
論中強調,如來藏或法身的究竟實相,其本質是常、樂、我、凈,這超越了凡夫的世俗思維,甚至聲聞、緣覺的智慧也難以完全了達。
關鍵方法: 對於此甚深教義的實修,始於**「信解」(信心或虔信)**。
目的: 必須首先相信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相信自己有能力證悟,並相信佛陀的功德真實不虛。這種信解是生起後續一切功德,尤其是無分別智慧的根本前提。
2. 核心方法:聞、思、修 (The Three Wisdoms)
實修的核心路徑是「三慧」,即透過聽聞、思惟和禪修來證悟。
聞 (Hearing): 修行的第一步是「聽聞」宣說如來藏的了義教法。論中明確指出,聽聞此法是生起最殊勝智慧的「因」。
思 (Thinking): 接著,必須通過教證(經典依據)和理證(邏輯推理)來「思惟」所聞之義,以獲得確定的理解。
修 (Meditating): 最後,將這種理解帶入禪修(觀修),以「現證」(親自證悟)此究竟實相。
3. 凈化的次第:寶石與三轉法輪
文中以「凈化琉璃寶石(vaiḍūrya)」為譬喻,來說明佛陀教導的實修次第,這對應了三轉法輪的教法:
初轉法輪(粗凈): 如同用鹽水和粗刷清洗寶石上的粗垢。此階段的實修是觀修**「四聖諦」,即思惟無常、苦、無我、不凈**。其目的是使修行者對輪迴(生死)產生「厭離心」,從而進入聖道。
二轉法輪(細凈): 如同用棉布和食物汁液擦拭細垢。此階段的實修是觀修**「空性、無相、無願」**。其目的是破除對一切法(包括「我」與「法」)的實有執著,逐漸證入十地。
三轉法輪(究竟清凈): 如同用藥汁和薄麻布拋光寶石。此階段的實修是依止「了義教法」(如本論所說),觀修如來藏本自具足的常、樂、我、凈。這能徹底清除最微細的習氣,使眾生進入「唯一大乘」(究竟的佛果)。
4. 菩薩的具體修持(凈化之緣)
要使本具的佛性(因)得以顯現,必須依賴「緣」(即菩薩行)。文中指出,為凈化四種主要障礙(對法嗔恨、我見、畏懼輪迴、不顧眾生),必須修持四種相應的對治法:
修習對大乘的「信解」: 對治對甚深教法的嗔恨與懷疑。
修習「般若波羅蜜多」(智慧): 對治「我見」(執著有我)及「斷見」(執著空無)。
修習「禪定」: (如虛空藏三摩地)對治對輪迴痛苦的怖畏,體證法身的安樂。
修習「大悲」: 對治只求自我解脫、不顧眾生利益的心態。
總結
總而言之,本論所揭示的實修方法,是以**「信心」為基礎,透過「聞思修」三慧,次第修習「三轉法輪」的教義(從無常到空性,最終到了義的如來藏),並在過程中圓滿「信、智、定、悲」**等菩薩行。其最終目的,是去除一切暫時的客塵垢染,使本自圓滿的佛性(法身)得以究竟顯現。
這部論典(《大乘寶性論釋》)在闡明「如來藏」(Tathāgatagarbha,或稱佛性)的究竟了義教法時,對佛教內部其他學派的見解和修行道次第,提出了清晰的法義差別與評論。
其核心立場是:**如來藏(本具的、常恆的、清凈的佛性)是唯一的、最終的實相。**基於此,它將其他見解視為不究竟、不了義,甚至是錯誤的。
以下是文中所闡明的主要差別與評論:
1. 對聲聞 (Śrāvaka) 與獨覺 (Pratyekabuddha) 之道的評論
本論將聲聞(或稱「小乘」)之道視為一種方便法門,而非究竟的解脫道。
動機不純: 聲聞與獨覺的修行,其動機被評論為「不純凈」。他們雖然持守清凈戒律,但其根本意樂是為了「自利」(斷除自己的煩惱),缺乏對一切眾生廣大的「大悲心」。
智慧低劣: 他們的智慧被視為「低劣」或「片面的」。他們無法憑藉自己的智慧了知「如來藏」的甚深境界,只能依靠對佛陀的「信心」來間接領悟。
修行顛倒: 論中嚴厲地指出,聲聞行者的禪修是「顛倒的」。他們樂於觀修一切法(包括究竟實相)為「無常、苦、不凈、無我」。然而,本論認為,究竟的法身(如來藏)本性是「常、樂、我、凈」。因此,聲聞行者樂於修持與究竟實相「相反」的法門,是錯誤的。
涅槃非究竟: 他們所證得的「滅諦」或「涅槃」並非究竟的解脫。
他們的「滅」僅僅是煩惱的「熄滅」,如同「燈火熄滅」一般,只是一種「無有」(不存在)。本論認為,這種「無有」本身不能作為究竟的皈依處。
他們所證的涅槃,被譬喻為佛陀為長途跋涉的疲憊旅人所變現的「化城」( illusory city),只是暫時的休息站,而非最終的目的地。
阿羅漢仍有障礙: 即使是證得阿羅漢果位的聖者,也未得究竟解脫。他們仍有「怖畏」,因為他們尚未斷除最微細的「無明習氣」(བག་ཆགས་)。他們仍具有由無漏業所生的「意生身」,仍有不可思議的「變易生死」。
非究竟皈依: 基於上述理由,聲聞僧團被明確指出「不值得作為(究竟的)供養處」,其持戒僅是菩薩的「影子」。
2. 對「空性」見解的評論
本論將自己所宣說的「如來藏」視為對第二轉法輪(般若經)「空性」教義的究竟闡釋,並強烈批判了對空性的幾種錯誤理解:
批判「斷滅空」: 論中嚴厲訶斥將「空性」理解為「斷滅」或「一無所有」的見解。
文中引用經文指出,執著「我見」(認為有恆常的自我)的過失,尚且小於執著「斷滅空」(認為究竟一無所有)的過失。
認為「連勝義諦也不存在」或「解脫之門也是空」的行者,被稱為「增上慢者」,他們的心識已從真實的空性中「散亂」。
闡明「如來藏空性」: 本論所闡述的空性,並非「自空」(Rangtong,自性空),而是「他空」(Gzhan stong,他空)。
空 (Empty): 如來藏的自性,「空」的是「客塵煩惱」(如貪嗔癡、習氣等暫時的、可分離的垢染)。
不空 (Not Empty): 如來藏的本體,「不空」的是其本自具足的、無量無邊的佛陀功德(如十力、四無畏、常樂我凈等)。
三轉法輪的次第: 文中以「凈化寶石」為喻,說明三轉法輪的次第:
初轉(四聖諦): 如用粗刷去除粗垢(修無常、苦、無我)。
二轉(般若): 如用軟布去除細垢(修一切法空性)。
三轉(如來藏): 如用藥劑拋光,顯發寶石本有的光芒(了知佛性本具功德)。
3. 對「謗法」與「不信」的評論
本論花了極大篇幅強調,對「如來藏」教義的誹謗或不信,是所有過患中最嚴重的一種。
謗法 (ཆོས་སྤོང་) 的過患: 捨棄此「了義」的如來藏教法,被視為最嚴重的「謗法」。
文中明確指出,謗法的過患遠超過「五無間罪」(殺父、殺母、殺阿羅漢等)。
造作五無間罪的人,如果能聽聞並信解如來藏的法性,仍有迅速解脫的可能。
但是,若內心憎恨此甚深了義之法,則「何處有解脫?」
不信的五種過失: 如果沒有聽聞或不信解此教法,將會產生五種嚴重過失:
心生退怯: 認為佛道難成,對自己失去信心。
輕蔑眾生: 不知其他眾生亦有佛性,而對其生起輕視。
執持非真: 將虛妄不實的法(如世俗煩惱)執為真實。
誹謗真實: 將真實的如來藏法性,誹謗為「斷滅空」或「無有」。
增長我執: 由於不識究竟真我,反而增長了世俗的我執。
4. 對菩薩道的評論
本論將菩薩道讚歎為唯一的究竟之道,並以譬喻將其與聲聞道對比:
父子墮坑喻: 譬如幼子墮入不凈的糞坑中。
母親與親屬(聲聞/獨覺): 見到孩子在坑中,只是站在坑邊哭嚎、悲傷,卻不願進入糞坑(輪迴)中去救他。
父親(菩薩): 見到孩子墮坑,毫不猶豫地跳入污穢的糞坑中(有意識地進入三界輪迴),以「大悲」和「智慧方便」將孩子(眾生)救出。
究竟之位: 即使是十地菩薩,相較於佛陀的圓滿功德,仍有細微的「無明習氣地」尚未斷盡。菩薩見法身如同「隔雲見日」,唯有佛陀才是究竟圓滿的證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