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勝的阿賴耶識分類》解題

篤補巴·喜饒堅贊（Dölpopa Sherab Gyaltsen）的著作《殊勝的阿賴耶識分類》（ཀུན་གཞིའི་རབ་ཏུ་དབྱེ་བ་ཁྱད་འཕགས།）的分析。

前言

本文獻是一篇精闢的論述，旨在釐清佛教經論中關於「阿賴耶識」（藏文：ཀུན་གཞི།，Kunzhi，意為「一切基礎」）這一核心概念的多重歧義。其主要目的，是透過一系列系統性的二元分類，嚴格劃分兩種截然不同的「阿賴耶」：

1. 世俗諦的阿賴耶識（Ālaya-vijñāna）：指作為輪迴基礎、受染污、有為造作、無常的「識」。

2. 勝義諦的阿賴耶智（Ālaya-jñāna）：指作為涅槃基礎、究竟、非造作、常恆不變的「智」。

作者透過這種劃分，確立了修行的所斷（前者）與所證（後者），為其深奧的哲學觀點奠定了基礎。

作者

本文的作者是篤補巴·喜饒堅贊大師（1292-1361）。他是西藏佛教覺囊派（Jonang）最偉大的學者和系統闡釋者，更是「他空見」（Zhentong，藏：གཞན་སྟོང་）的主要倡導者。

在這篇著作中，篤補巴的思想體現得淋漓盡致。他所建立的分類，特別是「他空深奧的阿賴耶識」與「自空不甚深奧的阿賴耶識」的對比，以及在結尾處對「自空」見解的批駁，都鮮明地捍衛了他空見的核心立場：

• 相對、世俗的現象是「自空」（Rangtong）的，它們的本質是空性。

• 但絕對、勝義的實相（即阿賴耶智、如來藏）本身是恆常、不變、真實存在的；祂「空」的只是暫時的、外在的客塵垢染，而非「空」掉祂自身本具的無量佛陀功德，故稱為「他空」（Zhentong）。

內容評論

結構與論證

本文結構嚴謹，採用了層層遞進的二分法（Dichotomy）來展開論述。

1. 基礎分類：文章開篇首先從最根本的哲學層面進行劃分，如：「智慧」與「識蘊」、「勝義諦」與「世俗諦」、「非造作」（無為）與「造作」（有為）、「常恆」與「無常」、「涅槃」與「輪迴」、「應獲得」與「應斷除」。

2. 深化與等同：接著，作者將正面的、勝義的「阿賴耶智」與一系列的絕對名相劃上等號，指出祂就是「如來藏」、「自性光明」、「大手印」、「大中觀」、「原始佛」、「智慧身」以及「時輪金剛」等金剛乘的究竟實相。

3. 結論與批駁：在文章的後半部，作者明確指出，要獲得最終的佛果，必須使世俗的「阿賴耶識」及其相應的「業風」（風與識）止息，才能使本具的「阿賴耶智」圓滿顯現。

4. 破斥邪見：最後，本文以極長的篇幅，列舉並批駁了數十種他所認為的「邪見」。這些被批駁的觀點，核心大都指向當時流行的「自空見」詮釋，包括：

   • 否認「無為法」（非造作）的真實存在，將一切（包括佛智、慈悲、壇城、乃至佛法僧）都視為有為法。

   • 將一切空性都理解為「自空」，從而否認「他空」的深義。

   • 認為僅憑「認識自性」即可成佛，而忽略了業風與阿賴耶識的實際轉化。

   • 將輪迴的空性等同於涅槃，混淆二諦。

核心觀點

這篇短小的論著，清晰地展現了篤補巴的核心觀點：宇宙中存在兩種「基礎」（阿賴耶）。一種是必須被超越和捨棄的、無常的輪迴之基（識）；另一種是必須被證悟和顯現的、恆常的涅槃之基（智）。

作者強調，那究竟的「阿賴耶智」並非虛無，而是充滿功德的實相。他將其描述為「多名而義一，多相而體一」，意即所有究竟的術語（如大手印、大圓滿、大中觀）最終都指向這同一個恆常不變的、光明的如來藏本性。

根據這篇篤補巴·喜饒堅贊（Dölpopa Sherab Gyaltsen）的著作《殊勝的阿賴耶識分類》所提供的內容，我們可以分析出其中所包含的法義差別（即作者所持的觀點與他所批評的觀點之間的差異）以及作者的評論。

這份文獻的核心是確立和捍衛他空見（Zhentong）的教義，並對自空見（Rangtong）中某些被作者視為極端或有誤的詮釋進行批判。

一、 核心法義差異：阿賴耶識（Kunzhi）的兩分法

篤補巴大師在本文中建立了最關鍵的法義區別，即將一切經論中提到的「阿賴耶」分為兩種本質：

作者的評論：

篤補巴的觀點強調，真正的「阿賴耶」實相是無始無終、不變、自性光明、充滿佛陀功德的智慧（即如來藏/阿賴耶智）111111111，它不是有為、無常、必須斷除的識（阿賴耶識）2。這種區分是其「他空見」的基石，旨在對治將覺悟本性也視為空無或有為的見解。

二、 對「自空見」及其他邪見的批判

文章結尾列舉了數十種「邪見」（lta ngan lta log），這些大多是對當時「自空見」或簡略修持法門的錯誤理解所進行的嚴厲批評 ³。

三、 究竟一味（Ro gcig）的教義評論

篤補巴在文中明確指出，儘管有眾多名相與分類，但所有究竟的法門和教義都指向同一實相，即「多而味一」（Du ma ro gcig）⁴⁴。

• 法門的融會： 他認為「自性種姓」、「阿賴耶智」、「大中觀」、「不變圓成」、「甚深般若」、「大手印」和「極瑜伽」這些看似不同的法門，實際上是同一本質的不同角度詮釋 ⁵。

• 究竟的實相： 許多名相，如佛陀和合、俱生大樂、大涅槃、自性光明、時輪金剛等，其意義是相同的，只是名稱和形相上的差別 ⁶⁶⁶⁶。

作者的評論：

這種「一味」的論點旨在強調，無論是顯宗的如來藏教義，還是密宗的本尊、灌頂、瑜伽，其最終所指向的本性實相都是無二無別的。這種綜合性的立場在哲學上具有高度的包容性，但同時又透過對「他空」的堅持，劃清了與其他詮釋的界線。

在篤補巴·喜饒堅贊大師的《殊勝的阿賴耶識分類》中，「勝義諦的阿賴耶識」並非通常意義上染污、有為的「識」，而是指阿賴耶智（Ālaya-jñāna）。

這是篤補巴「他空見」哲學的核心，他將傳統經論中含混的「一切基礎識」（ཀུན་གཞི།）嚴格區分為兩種：世俗的「識」與勝義的「智」。

以下是「勝義諦的阿賴耶識」（阿賴耶智）的主要法義與特點：

1. 本質：無為的智慧（Jñāna）

勝義諦的阿賴耶基礎是智慧（ཡེ་ཤེས།，Jñāna），而非識（རྣམ་ཤེས།，Vijñāna）。

• 無為法（Unconditioned）：它是非造作的（འདུས་མ་བྱས།），不受因緣條件的限制而生滅，因此它是永恆不變的。

• 常恆清凈：它從無始以來就常恆（རྟག་པ།）不變，清凈無染，是圓滿的究竟實相。

• 非空無：它具有自性光明，充滿了佛陀的一切功德、壇城、慈悲與法身。它不是空無一物的虛無主義（Nihilism）所說的空性。

2. 角色：涅槃的基礎

它作為勝義諦（དོན་དམ་པ།），是解脫、涅槃、證悟的基礎（གཞི།）。

• 所證：它是修行者應當獲得、應當證得的目標。

• 非斷除：它本身是清凈無漏的，不需要被斷除或捨棄。需要被斷除的是世俗諦、有為造作、無常的阿賴耶識（即業識）。

• 如來藏：它是眾生本具的佛性，即如來藏（Tathāgatagarbha），是眾生得以成佛的內在潛能與實相。

3. 名相與等同

篤補巴認為，這個勝義諦的阿賴耶智，雖然有眾多名稱，但意義是同一的（多名而義一）。它與以下金剛乘和顯宗的究竟名相是等同的：

• 如來藏（Tathāgatagarbha）

• 自性光明（Rang bzhin 'od gsal）

• 大手印（Mahāmudrā）

• 大中觀（dBu ma chen po）

• 不變圓成（gZhan stong gi byang chub sems）

• 金剛（Vajra）

• 原始佛（Ādibuddha）

簡而言之，篤補巴的「勝義諦的阿賴耶識」就是恆常、不變、自性清凈、充滿功德、作為涅槃基礎的究竟本體。這是在批判那些將一切實相都視為無常、空無的「自空見」時，所強調的他空見的核心教義。

根據篤補巴·喜饒堅贊大師的《殊勝的阿賴耶識分類》的文本，我們可以來分析「無覆無記的阿賴耶識」這一概念。

1. 定義與性質

在佛教唯識學中，「阿賴耶識」（ཀུན་གཞིའི་རྣམ་ཤེས།，Storehouse Consciousness）通常被界定為無覆無記（མ་བསྒྲིབས་ལུང་མ་བསྟན།，Obscured and Unspecified/Indeterminate）的 ¹¹。

2. 篤補巴的分類與評論

篤補巴大師在文章中，將「無覆無記的阿賴耶識」與「勝義諦的善的阿賴耶識」（即阿賴耶智）作為一組二元對立來區分 ⁶⁶：

• 無覆無記的阿賴耶識：是世俗諦層面的「識蘊」 ⁷⁷⁷⁷。它含藏著輪迴的一切習氣種子，是眾生在輪迴中流轉的基礎 ⁸⁸⁸⁸⁸。

• 勝義諦的善的阿賴耶識：是勝義諦層面的「智慧」 ⁹⁹⁹⁹。它是清凈、無漏的，本身即是佛性、如來藏的功德 ¹⁰¹⁰¹⁰。

篤補巴的評論：

1. 所捨之基礎：篤補巴將「無覆無記的阿賴耶識」歸類為應當斷除（སྤང་བྱ།）的基礎 ¹¹。雖然它本身是中性的，但它是輪迴（འཁོར་བ།）的依處 ¹²¹²¹²，是必須透過修持轉化或止息的對象 ¹³¹³。

2. 與業風相關：在修行層面，他明確指出，只要這個「阿賴耶識」（連同其眷屬）及其所依的業風（ལས་རླུང།）沒有止息，就無法圓滿證得清凈的阿賴耶智 ^14141414。因此，它代表了需要淨化的染污、煩惱、有漏狀態 ^{151515151515151515}。

總結來說，在篤補巴的體系中，「無覆無記的阿賴耶識」指的是中性但仍屬於輪迴的有為識，是凡夫眾生流轉生死、積存業習的基礎，雖然不是強烈的煩惱，但仍然是必須透過甚深方便法門來轉依和止息的對象 ^16161616。

篤補巴大師在文章結尾部分對一些邪見和惡見（lta ngan lta log）進行了猛烈的批駁 ，其中許多錯誤觀點都與對「無覆無記的阿賴耶識」（世俗識）或「自空」的錯誤理解有關。

以下是篤補巴所批評的，與「無覆無記的阿賴耶識」（作為世俗基礎識）及其相關見解混淆的錯誤觀點：

1. 混淆世俗識與究竟智

錯誤觀點： 將一切阿賴耶識都視為能取之識（即世俗的阿賴耶識或八識中的第八識），從而誹謗阿賴耶識智慧（阿賴耶智）是大樂遍虛空的勝義實相 。

篤補巴的評論： 這混淆了所斷的「識」與所證的「智」。篤補巴堅信，除了有為的阿賴耶識之外，還存在一個無為、常恆的勝義阿賴耶智，祂是佛陀功德的自性 。

2. 否認轉識成智的必要性

錯誤觀點： 在業風未止息（即世俗的阿賴耶識仍未轉化）時，僅憑「認識煩惱分別念」就斷言能獲得成佛 。或者，認為僅認識自性時，就認為沒有需要斷除的障礙 。

篤補巴的評論： 這否定了實修的必要性 。真正的成佛需要透過殊勝無上方便法門，使作為輪迴根源的風（氣）與識（阿賴耶識）自然止息 。只要世俗的阿賴耶識（kun gzhi rnam shes）未迅速止息，就不可能圓滿證得阿賴耶智（kun gzhi ye shes） 。

3. 將世俗的有為法視為一切

「無覆無記的阿賴耶識」是有為法（造作法）。以此為延伸，批評者將所有現象都視為有為法：

錯誤觀點：

將一切事物都視為有為法，從而誹謗無為法的事物 。

將色蘊等一切蘊（包括阿賴耶識所依的色、受、想、行、識）都視為有為法，認為無為法的蘊是不存在的 。

將地、水、火、風等元素也視為有為法，認為無為法的地、水、火、風是不存在的 。

將無二體驗（Gnyis med nyong ba）都視為有為法，認為無為法的無二體驗是不可能的 。

篤補巴的評論： 這是否認究竟的實相 。篤補巴強調，無為法才是佛果的真正體性 ，例如無為的五蘊、無為的智慧身等，這些與世俗的識蘊（阿賴耶識）完全不同 。

4. 混淆二諦與空性的界限

錯誤觀點：

以自空來理解勝義諦，從而將世俗的空性視為勝義諦 。

將輪迴的空性視為涅槃 ，並將輪迴和涅槃的顯現和空性無別視為輪迴和涅槃無別的意義 。

篤補巴的評論： 這混淆了世俗諦（輪迴）與勝義諦（涅槃）之間的根本差異 。雖然在究竟層面二者不可分割，但在凡夫境界和修行層面必須有明確的所捨與所證的區分，否則修行將無法落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