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性的分類》解題

《篤補巴·喜饒堅贊大師全集》JDol210《空性的分類》的文本，以下是分析後的前言、作者與內容評論。

📘 前言 (Introduction)

這篇名為《空性的分類》（སྟོང་ཉིད་ཀྱི་རབ་ཏུ་དབྱེ་བ་བཞུགས།, Differentiation of Emptiness）的文獻，出自《篤補巴·喜饒堅贊大師全集》（Collected Works of Dolpopa Sherab Gyaltsen），是藏傳佛教覺囊派（Jonang）的祖師篤補巴·喜饒堅贊（Dolpopa Sherab Gyaltsen, 1292–1361）的重要著作。文本開篇即以對「作為勝義諦的甚深空性」的頂禮與皈依，定調了其探討的核心主題：空性。這篇文章的核心目的在於對空性的概念進行細緻入微的劃分與辨析，特別是將其與佛教中的一系列重要概念進行比較和區分，最終旨在闡明其獨特的「他空」（gzhan stong）觀點，並駁斥「自空」（rang stong）學說在某些情境下的適用性。

🧑‍💻 作者 (Author)

篤補巴·喜饒堅贊（Dolpopa Sherab Gyaltsen, 1292–1361）是藏傳佛教歷史上的傳奇人物，被譽為「雪域第二佛陀」，是覺囊派的創始人（或至少是集大成者）。他以其卓越的學識和對佛教教義的創新理解而聞名，尤其是在他空見的闡述上。

寫作背景： 篤補巴大師撰寫此文的時代，正是藏傳佛教不同宗派對「空性」理解產生激烈辯論之際。當時的主流觀點多傾向於「自空見」，即一切現象（包括勝義諦）都「自性空」。篤補巴則堅定地認為，世俗層面的一切現象是「自性空」，但究竟的實相、佛陀的法身、真如等「不變的圓成實性」必須是「他空」——即空去了虛假的客體（他），而本具清淨的自性（自）。此文正是為其「他空見」提供詳盡的邏輯與教證基礎。

寫作動機： 作者自述此文是「由不偏袒任何宗派，具備四依（四種依止原則：依法不依人、依義不依語、依智不依識、依了義不依不了義）的作者，以圓滿次第（perfection stage）的方式所著」，表明其追求正見、不受宗派門戶之見所限的嚴謹學術態度。

📝 內容評論 (Content Commentary)

《空性的分類》是一篇典型的佛教哲學辯論文本，其內容結構嚴謹，充滿了邏輯推導和概念對比。

1. 核心的「二分性」（Twofold Possibility）

文章一開始就建立了一個核心的邏輯模式，即在「空性」（A）和另一概念（B）之間進行四句（Catuṣkoṭi）分析，並得出結論：「有 A 非 B，無 B 非 A，有 A 且 B，無非 A 非 B。因此，具有二分性。」

作者將空性與以下一系列重要概念進行對比，並得出同樣的「二分性」結論：

• 勝義諦（Ultimate Truth）

• 法界（Dharmadhātu）

• 法性（Dharmatā）

• 圓成實（Pariniṣpanna）

• 法身（Dharmakāya）

• 滅諦（Nirodha Satya）

• 中觀（Madhyamaka）

• 智慧（Jñāna）

• 識（Vijñāna）

• 有為法（Saṁskṛta）

• 佛（Buddha）、佛子（Bodhisattva）、聲聞緣覺（Śrāvaka and Pratyekabuddha）、有情（Sentient Beings）

• 其他二元概念：有色/無色、有漏/無漏、善趣/惡趣等

核心觀點： 這個模式的結論始終是**「無 B 非 A」，這暗示著所有究竟的、清淨的、證悟的概念（如勝義諦、法界、佛等）都必定是空性（A），但空性（A）本身卻可以涵蓋更廣的範圍**，可以是非究竟的概念（即「有 A 非 B」）。

2. 批判「自空」與倡導「他空」

在確立了空性與這些清淨概念的關係後，文本進入了對「自空見」的批判。作者指出，若將「空性」等同於「真如」（Tathatā）等清淨、不變的概念（如《中邊分別論》所言），並主張一切都只是「自空」（即萬法自身空無自性，包括勝義諦），將會導致以下嚴重的邏輯錯誤（過失）：

• 混淆世俗與勝義： 如果「自空」就是「真如」或「真實邊際」（ultimate reality），那麼無常、顛倒、有相乃至罪惡和痛苦（因它們也是自空）也必須被視為「真如」和「勝義諦」。這將徹底混淆了世俗（有為、虛妄）和勝義（無為、清淨）的界限。

• 違背定義： 這將違背「真如」所指的「不變異」、「真實邊際」所指的「非顛倒」、「無相」所指的「相止息」、「勝義諦」所指的「聖者智慧的對境」等傳統定義。

• 過度擴展： 甚至像「父母雙尊」和「鳥羽」等可被焚燒、摧毀的世俗之物，也會因為其「自空」而被認為是「不變的圓成實性」和「法性金剛」。

結論： 為了避免這些過失，篤補巴認為，必須區分「空性」：世俗萬法是自空（空去其自性），但究竟的實相、佛果、法身等不變的本性必須是他空（空去世俗的虛妄和雜染，而其清淨的本性自存）。他深信《般若波羅蜜多經》（Mother of the Buddhas）等大乘經典中所說的各種甚深空性異名，都應當被理解為**「甚深他空」**的別稱。

3. 實踐與利益

作者強調，正確認解**「空性」與「勝義法性」等安住於「二分性」的詳盡教法，能使修行者「從認為一切不變的圓成實都是自空性的邪見中解脫出來」，並從「認為一切深奧究竟之實相都是自空的頑疾中解脫出來」，從而「使一切佛陀和菩薩歡喜」，最終「遠離對實有的執著」**，達成究竟的解脫與成就。

雖然這篇哲學辯論文本《空性的分類》主要聚焦於概念的辨析和對「他空見」的闡述，但我們可以從其結論和目的中提煉出符合覺囊派「他空」宗義的實修方法。

🧘 覺囊派「他空」觀的實修要領 (Practice Essentials of Jonang's Other-Emptiness View)
篤補巴大師的教法將實修分為兩個核心階段：理解世俗的「自空」和證悟勝義的「他空」。

1. 基礎階段：對世俗法的「自空」觀修 (Contemplating Self-Emptiness for Mundane Phenomena)
目標： 破除對一切世俗、有為、虛妄法的實有執著。

觀修對象： 自己的五蘊（色、受、想、行、識）、一切顛倒之法 、一切有相的現象 、以及痛苦和惡業等 。

觀修方法：

體悟空性與緣起不二： 依據《心經》教言，了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異於空，空不異於色」。認識到一切現象（如五蘊）自身缺乏永恆、不變的實體或自性，它們只是因緣和合的產物（自空）。

破除執著： 深入觀察，當下的感受（受）、分別（想）、造作（行）、認知（識）等，都如夢幻泡影，剎那生滅，其本質是空。由此遠離對實有的執著（Dramatically reducing clinging to reality）。

對惡法的觀修： 認識到難忍的罪惡和痛苦等世俗法，其本質也是自空，不具備真實的、永恆的自性，從而避免對它們產生實有的厭惡或恐懼。

2. 進階階段：對勝義法的「他空」證悟 (Realizing Other-Emptiness for Ultimate Reality)
目標： 證悟空性所不空的、究竟的、清淨的不變圓成實性（The Immutable Perfectly Established Nature）。

觀修對象：

清淨實相： 觀修勝義諦、法界、法性、法身、不變的圓成實性（Pariniṣpanna）、法性金剛（Dharmata Vajra）等 。

究竟本質： 觀修大涅槃、自性光明、自性本初、自性俱生之大樂、自性任運之大空等 。

觀修方法：

辨別「空與不空」： 體會到在世俗法被「自空」的同時，存在著一個不隨世俗萬法遷流變異、無過失、非顛倒的清淨實相 。

心性本淨： 觀照自己的心性，認識到它並非僅僅是「空無所有」或「自空」，而是在本質上遠離（空去）一切客觀虛妄的垢染（他空），而本自具足、任運成就清淨的佛性、智慧（Jnana）與法身（Dharmakaya）。

大手印與時輪金剛的精髓： 透過修持大手印（Mahāmudrā）或時輪金剛（Kālacakra）等圓滿次第的深奧法門 ，直接契入這種**「樂喜秘密集會的勝義他空」** 。這要求在禪定中超越對概念的執著，以自證智慧（self-aware wisdom）直接體驗這種無造作、超越剎那的究竟實相 。

3. 實修心態與結果 (Mindset and Outcome)

正見引導： 在實修過程中，必須捨棄將一切究竟實相都視為「自空」的邪見 。應當將經文中所說的一切清淨的空性異名（如真如、法界等）都理解為**「甚深他空」**的內涵 。

成就與利益： 透過上述觀修，將能從對萬法的實有執著中徹底解脫 ，並如實成就，從而達到**「使一切佛陀和菩薩歡喜」**的究竟果位 。

根據篤補巴大師《空性的分類》的文本內容，以下針對覺囊派（他空見）與當時流行的（自空見）之間的法義差異及其評論進行分析。

🧐 覺囊派「他空見」與主流「自空見」的法義差異與評論

篤補巴大師的文本主要是對主流的「自空見」提出質疑和駁斥，從而確立其「他空見」的合理性。

1. 核心法義的區別

2. 篤補巴對「自空見」的評論與批判

篤補巴大師以強烈的語氣和邏輯推理，指出了他所認為的「自空見」在解釋究竟實相時所產生的無數過失（ཉེས་སྐྱོན་དཔག་ཏུ་མེད་པ་） ¹。

A. 混淆清淨與染污 (Contradicting Purity and Contamination)

• 過失點： 如果一切法（包括顛倒法、罪惡、痛苦）都是「自空」，且「自空」與「真如」等同 ²²²²²，則會得出荒謬的結論：

  • 顛倒之法就是「真實之邊際」（非顛倒） ³。

  • 罪惡和難忍的痛苦也是「勝義諦」 ⁴。

  • 非聖法之因的惡業也是「法界」（聖法之因） ⁵。

• 評論： 這種觀點違背了佛法對「真如」所定義的**「非顛倒」、「非異」、「無過失」**等清淨特質 ⁶⁶⁶⁶。它使得勝義諦失去了作為「聖者智慧對境」的特殊性 ⁷。

B. 破壞不變性 (Undermining Immutability)

• 過失點： 如果「無常變異之法」也是「自空」，且「自空」等同於「他空」（即不變）⁸，那麼無常變異之法就必須是不變 ⁹。

• 評論： 這與「他空」所強調的**「不變異」之義產生矛盾 ¹⁰。如果所有「自空」的事物（包括可焚燒、摧毀的世俗之物）都被認為是「不變的圓成實性」和「法性金剛」，那麼法身和世俗物之間的區別將徹底消失** ^11111111。

C. 結論與期望

篤補巴大師呼籲一切眾生應當拋棄這種認為一切都是「自空」並等同於「真如」的巨大邪見 ¹²。他期望眾生能正確理解，諸如《勝母經》（般若經）等甚深經典中所說的「空性」異名，實際上都應被正確理解為**「甚深他空」**的內涵 ¹³。

在篤補巴大師的文本中，他引用了著名的「色即是空」的教證，但其目的是服務於對「自空見」的批判和對「他空見」的確立。

以下是篤補巴大師對《心經》教證的運用、批判及其如何導向「他空」觀點的分析：

⚖️ 《心經》教證在「自空」與「他空」辯論中的運用
篤補巴大師引用了佛陀在《般若經》中對五蘊（色、受、想、行、識）的開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異於空，空不異於色。」

1. 「自空見」的解讀 (The Self-Emptiness Interpretation)

自空見（尤其是針對世俗法）認為：色（現象）與空性是不異的，因為色自身的本質是空無自性的。在這個層面上，色（世俗法）是空（自性空）。

2. 篤補巴大師的質疑與批判 (Dolpopa's Critique)
篤補巴大師並非質疑五蘊的「自空性」，而是質疑自空見者將「自空」與「究竟的勝義實相」混為一談的觀點。

他提出一個邏輯推論，作為對自空見者的反詰：

前提（自空見者所主張）： 如果「自空」和「他性空」（即真如、勝義諦等清淨法）是同義詞 。

推論： 那麼，色（作為自空）就必須是他性空（即真如）。他性空（真如）也必須是色。色不異於他性空，他性空也不異於色 。

過失： 如果這樣成立，則「無常變異之法」也必須是「他性空」（不變異），那麼無常法就必須是不變異的 。

核心問題： 《心經》強調「色即是空」是為了說明世俗現象的虛妄不實和空無自性（自空）。然而，「他性空」所指的真如、法身等，則代表究竟不變、無過失的清淨實相 。如果將兩者等同，就會導致以下混亂：

無常變異的世俗法（色、受等）與不變的究竟實相（真如、他性空）被視為無差別 。

這違背了佛法對「真如」或「他性空」所定義的**「不變異」**之義 。

3. 如何導向「他空」觀點 (How it Leads to Other-Emptiness)
篤補巴大師正是利用這個邏輯矛盾來論證「他空見」的必要性：

「空性」必須有二分性： 為了避免將無常、顛倒的世俗法（自空）與清淨、不變的勝義法（他空）混淆，必須承認空性並非單一概念，它與「勝義諦、真如」之間存在「二分性」 。

世俗的空： 「色即是空」是指世俗五蘊的自空（空去其自性），此為不究竟的空性，仍屬於**「是空性但非真如」**的範疇 。

勝義的空： 「真如、法身」等，是指空去了世俗客塵（他法），而自體不空、不變的清淨本性，此為究竟的他空 。

總結： 篤補巴承認「色即是空」的自空義適用於世俗法，但堅持**「真如、法身」等究竟實相不能等同於自空。他認為，如果《心經》要揭示究竟實相，那必然是指空去了五蘊的虛妄性之後所顯現的、不變的法身本體**，這才是「他空見」所定義的究竟實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