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8《大乘法苑義林章》疏文勘註 解題

第一部分：前言資料分析 (提要、說明、編輯者、序文)

1. 〈提要〉與〈編輯校對說明〉的分析：
   • 核心價值：提要點出了本書的核心（貢獻）——將原文22萬餘字，擴充至96萬餘字。這近74萬字的增幅，來自「二千四百餘條標註與對勘」。
   • 方法論：王穆提的工作不是簡單的「註釋」，而是「勘註」與「對勘」。他將《義林章》視為窺基大師思想的「總綱」，並不斷引用基師的其他核心著作（如《成唯識論述記》、《辯中邊論述記》等）來互證。這使得讀者能立體地理解窺基（乃至護法一系）的完整思想。
   • 學術嚴謹性：〈說明〉中提到底本來源（大正藏、卍續藏等）、斷句方式（精細至每行每段）、異體字處理，這展現了現代佛典整理的嚴謹規範，極大提升了古典文獻的易讀性。
2. 〈編輯者〉（王穆提 簡歷）的分析：
   • 建立權威：這篇簡歷的用意在於建立勘註者的「學術與修行權威」。它強調了編輯者不僅有深厚的漢學（家學）與佛學（11歲皈依、17歲閱大藏經）基礎，更有長期的「實修」背景（18歲起閉關、修止觀）。
   • 法脈定位：簡歷中提到其2003年閉關兩年半，「深入法相唯識學」，並已編校千萬餘字經論。這表明他是當代深入唯識學的專家，其勘註是建立在長期專研與實修之上的。
3. 〈序文〉（王穆提 撰）的分析：
   • 學術導論：這篇序文是一篇高質量的《義林章》學術導論。
   • 文獻梳理：序文首先介紹了《義林章》的歷史地位，並詳細梳理了歷代的重要註疏（如慧沼《補闕》、智周《決擇記》乃至近代的梅光羲、太虛法師），確立了本書在唯識學史上的傳承。
   • 思想總綱：序文的重點在於「內容精要」的摘錄。王穆提精準地抓住了全書的骨幹，包括：
     1. 〈總料簡章〉：確立「三時教」的判教體系、「四重出體義」的解經方法、「六離合釋」的語言學工具。
     2. 〈唯識義林〉：建立核心的「五重唯識觀」修行次第。
     3. 〈二諦義〉：分析法相宗獨特的「四重二諦」。
   • 閱讀指南：這篇序文為讀者提供了進入窺基大師繁複思想體系的「地圖」，使讀者在閱讀正文前，就已掌握了全書的方法論與核心教義。

第二部分：正文七卷詳細評論與分析

卷第一：總綱與核心 (總料簡章、五心章、唯識義林、諸乘義林)

1. 〈總料簡章〉 (方法論宣言)
   • 評論：此章是窺基建立其「法相宗」合法性與權威性的基石。他以「五門分別」（教益、時利、詮宗、體性、得名）為框架，對當時所有學派進行「判攝」。
   • 核心內容：
     • 三時教：確立本宗（唯識宗）所依的《解深密經》等為「第三時」的「中道了義教」，判《阿含》為初時「有教」（不了義）、《般若》為第二時「空教」（不了義）。這是法相宗的根本判教。
     • 四重出體義：這是窺基的解經學（詮釋學）。他用「攝相歸性」等四重方法，來分析「教體」（聖言的本質），最終確立教體為佛陀識上所現的「聲名句文」。
     • 六離合釋：這是窺基引進的印度「聲明學」（語法學）工具，用以精確分析梵文複合詞（如「大乘」、「菩薩」）。這標誌著中國佛學從「格義」進入了更嚴謹的「訓詁」階段。
2. 〈五心章〉 (唯識心理學)
   • 評論：此章詳細分析了第六意識緣境時的五個剎那階段（率爾、尋求、決定、染淨、等流）。
   • 分析：這展現了唯識學對「心」的分析可以精確到何種程度。窺基以「十二門」對其進行窮盡式分析，為後續的修行（如何在「決定」心時轉染成淨）提供了微觀的心理學基礎。
3. 〈唯識義林〉 (核心實踐論)
   • 評論：此章是全論的核心教義，即「唯識」的實踐方法。
   • 核心內容：「五重唯識觀」。這是窺基對唯識禪觀的重大理論貢獻。它提供了一個清晰的修行藍圖：
     1. 遣虛存實 (破遍計所執)
     2. 捨濫留純 (破相分，歸見分)
     3. 攝末歸本 (攝見分，歸自證分)
     4. 隱劣顯勝 (攝心所，歸心王)
     5. 遣相證性 (破依他起之事相，證圓成實之真如)
   • 分析：這五重觀法，將繁瑣的唯識名相（三性、四分）轉化為具體的觀修次第，從破除外境實有，一路破到對「識」本身的執著，最終「遣相證性」，體證真如。
4. 〈諸乘義林〉 (唯識佛性論)
   • 評論：此章處理的是「一切眾生皆可成佛」嗎？這個中國佛教的核心問題。
   • 分析：窺基在此章中，堅決捍衛了護法一系的**「五姓各別」**說。他認為眾生有五種根性，其中「無性有情」永不成佛。他將《法華經》的「會三歸一」和《涅槃經》的「一切皆有佛性」判為針對「不定種姓」的「不了義」方便說。這體現了法相宗的「理性」與「嚴謹」，但也使其成為後來天台、華嚴宗的主要批判對象。

卷第二：教典與修行 (諸藏章、十二分章、斷障章、二諦義)

1. 〈諸藏章〉 (文獻學考辨)
   • 評論：此章是對「三藏」(Tripiṭaka) 的考據與分析。
   • 分析：窺基在「結集緣起」中，展現了高超的文獻學素養。他並列《智度論》、《西域記》、《四分律》等不同來源對「第一次結集」的記載，並分析其部派歸屬。這在當時是極為先進的考證方法。
2. 〈斷障章〉 (修行所斷)
   • 評論：分析修行所要斷除的「煩惱障」與「所知障」。
   • 分析：窺基詳細分析了二障的「俱生」與「分別」起，並將其與「八識」和「修行階位」（地前、地上）相配。這是極精細的修行「斷惑」指南。
3. 〈二諦義〉 (真理的層次)
   • 評論：分析「世俗諦」與「勝義諦」。
   • 分析：窺基提出了法相宗獨特的**「四重二諦」**（世間世俗、道理世俗... / 世間勝義、道理勝義...），將「真理」劃分為極其細緻的層次。這套體系旨在說明：即使是「勝義」（如真如），在未究竟證悟前，仍可被言說（道理勝義），但最終的「勝義勝義」是離言的。

卷第三：法相 (物理世界) 的分析 (大種造色章、五根章、表無表色章)

1. 〈大種造色章〉與〈五根章〉
   • 評論：分析「四大」（地水火風）與「所造色」（五根、五境等）。
   • 分析：窺基的目的是論證：所有物質（色法）皆是阿賴耶識所變現的「相分」，其種子亦在阿賴耶識中。這是在為「萬法唯識」提供物理層面的論證。
2. 〈表無表色章〉 (業力學說)
   • 評論：分析身、口、意所造的「業」。
   • 分析：「表色」是外顯的行為；「無表色」是行為後熏習在識中的一種潛在力量（業力）。窺基將其納入「法處所攝色」（即第六意識所緣的法境），並最終歸於阿賴耶識的「種子」，從而完成了唯識宗的「業力」學說。

卷第四：破執與實踐 (歸敬章、四食章、六十二見章、八解脫章、二執章)

1. 〈六十二見章〉
   • 評論：分析佛陀所破斥的各種外道「常見」與「斷見」。
   • 分析：窺基將其歸類，並用唯識的「遍計所執」來破斥，顯示了唯識學作為「中道」思想，如何超越「有」與「無」的兩邊。
2. 〈二執章〉 (破執的核心)
   • 評論：分析「我執」（補特伽羅執）與「法執」（達摩執）。
   • 分析：此章是修行的核心。窺基詳細分析了「我執」和「法執」各自的「俱生」（與生俱來，微細）與「分別」（後天學習，粗顯），並指出它們分別依附於哪些識（如第七識恆審思量我，第六識起分別法執）。這為「五重唯識觀」提供了精確的「所破」對象。

卷第五：深入法相 (賢聖、蘊界處、極微、因果)

1. 〈二十七賢聖章〉與〈大乘蘊界處義〉
   • 評論：分析修行的階位（如三賢十聖）以及佛教基礎的「五蘊、十二處、十八界」。
   • 分析：窺基的目的是將小乘的階位與大乘菩薩道進行會通，並用「八識」來重新詮釋「蘊界處」，論證一切法皆不離識。
2. 〈極微章〉 (破斥原子論)
   • 評論：此章專門批駁小乘「說一切有部」和外道「勝論」所主張的「極微」（原子）實有論。
   • 分析：窺基（繼承世親）的論證是：如果「極微」實有且有體積，它就必有「方分」（如東、西、上、下），既有方分，就可再分，故非「極」（最小）。如果它無方分（如一個點），則多個「極微」無法組合成有體積的物體。此論證（即「極微無方分則不積，有方分則可分」）是破除「外境實有」的殺手鐧，旨在將一切物質現象「逼」回內心，證明其唯是「識所變現」。
3. 〈十因章〉與〈五果義〉 (唯識因果論)
   • 評論：分析唯識宗獨特的「十因、四緣、五果」體系。
   • 分析：這是對「阿賴耶識」緣起論的精細建構。它解釋了「種子」（因）如何在「現行」（果）與「熏習」中流轉，構建了一個極其嚴密的宇宙人生（業報輪迴）模型。

卷第六：大乘基石 (三寶、破魔、三慧、三輪)

1. 〈三寶義林〉
   • 評論：分析「佛、法、僧」三寶的體性。
   • 分析：窺基將三寶區分為「住持三寶」（世間形象）與「理體三寶」（出世間真實）。例如，「法寶」的究竟理體是「涅槃」（圓成實性），「佛寶」的究竟理體是「法身」。
2. 〈三慧義林〉與〈三輪義林〉
   • 評論：分析「聞、思、修」三慧，以及佛陀的「身、口、意」三輪。
   • 分析：此處將智慧和佛行都與「識」的轉化相聯繫，論證「修慧」即是「唯識觀」，而佛的「三輪」神通，則是「轉識成智」後（如第八識轉為大圓鏡智）的妙用。

卷第七：佛果的境界 (三身義林、佛土章)

1. 〈三身義林〉 (佛果的體現)
   • 評論：此章是法相宗「佛陀論」的精髓，詳細分析「法身、報身、化身」。
   • 分析：窺基對「三身」的定義極為嚴謹：
     • 法身（自性身）：即「真如」理體，是諸佛平等的理體。
     • 報身（受用身）：分為「自受用」（佛自己受用內證法樂）和「他受用」（為地上菩薩說法）。這是經長期修行所得的「果報」身。
     • 化身（變化身）：為地前菩薩和凡夫、二乘所顯現的千百億化身（如釋迦牟尼）。
   • 勘註價值：王穆提的勘註在此處極為重要，因為他會對勘《成唯識論述記》中關於「四智」（大圓鏡智、平等性智、妙觀察智、成所作智）如何對應「三身」的複雜論述，使讀者明白「轉八識而成四智」的最終結果就是「圓滿三身」。
2. 〈佛土章〉 (淨土的詮釋)
   • 評論：分析「佛土」（淨土）的體性。
   • 分析：此章是法相宗對「淨土思想」的判攝。窺基將佛土分為「法性土」（理）、
     「自受用土」（佛內證）、「他受用土」（地上菩薩所見）、「變化土」（凡夫所見）。
   • 結論：阿彌陀佛的極樂淨土，對凡夫而言，是佛的「變化土」；對菩薩而言，是「他受用土」。其本質，依然是佛的大悲願力與眾生善業所共同變現的「唯識所現」。這完成了將「淨土信仰」納入「唯識」體系的最後一步。

總結：整體評價

1. 窺基大師的《義林章》：這是一部「思想的總集合」與「教義的總法院」。窺基大師以其無與倫比的邏輯思辨和博聞強記，繼承玄奘、護法之學，對印度晚期（瑜伽行派）和中國當時（唐初）的所有思想進行了一次「大解構」。其體系之嚴密、名相之精細，達到了中國佛學的頂峰。
2. 王穆提先生的《疏文勘註》：
   • 功在「打通」：此版本的最大貢獻是「打通」了窺基的各部著作。通過將《義林章》（總綱）與《成唯識論述記》（細解）等進行「對勘」，使讀者能明白窺基思想的來龍去脈。
   • 功在「註解」：若無王氏的二千多條註解（引述十種辭典），現代讀者根本無法理解窺基所批駁的「薩婆多部」、「經量部」、「大眾部」乃至「雨眾外道」等名相究竟為何。
   • 功在「易讀」：精細的斷句和現代標點，使得這部如天書般的古文（原文全無標點）變得可以閱讀和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