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觀正理廣論・以此為燈》卷二十七

《中觀正理廣論・以此為燈》的第二十七卷,即附錄八:觀宗派源流以此為燈——五大釋論之比較與會通

本論之編纂,依據了漢譯大藏經中極為珍貴的五部中觀系(含瑜伽行中觀)釋論。此五論代表了印度大乘佛教不同時期的思想演變與論證風格。本卷將對青目、清辨、無著、安慧、護法五位大論師的釋義風格進行 「判教」與「比較」,使讀者能知其源流,辨其異同,進而會通一味。

總攝無上大乘中觀正理 以此為燈 照破二邊

附錄八:觀宗派源流以此為燈——五大釋論之比較與會通

科判總序:

甲十三、 觀宗派源流(五大論師釋義比較)

 乙一、 初期中觀之直截(青目釋)

  丙一、 歸謬破執之宗風

  丙二、 體用雙遮之特色

 乙二、 自續中觀之嚴密(清辨釋)

  丙一、 因明量式之運用

  丙二、 勝義簡別之必要

 乙三、 瑜伽中觀之會通(無著、安慧、護法釋)

  丙一、 順中論:般若與深密之橋樑

  丙二、 廣百論:唯識破境之利器

  丙三、 中觀釋論:境識俱空之圓融

 乙四、 總結:殊途同歸之實相


甲十三、 觀宗派源流(五大論師釋義比較)

【論曰】

龍樹菩薩造《中論》五百偈,如大日輪,普照世間。然受持者根機不同,故有諸師注釋差異。今依本論所據五部底本,細析其宗風異同。


乙一、 初期中觀之直截(青目釋)

【代表文本】:《中論》(姚秦鳩摩羅什譯,梵志青目釋)

【宗風特色】

青目(Pingala)論師之釋,文筆簡練,直指人心。其特點在於「隨敵者語而破之」(歸謬法),不在此基礎上建立複雜的邏輯體系。

1. 歸謬破執(Prasangika Method):

  • 青目不常建立「三支作法」(宗因喻),而是直接指出對方觀點的矛盾。

  • 例: 破自生時,直言「若從自體生,則一法有二體:一謂生,二謂生者。」(這會導致無窮或無用)。他不立「無生」之量,只破「有生」之執。

  • 《中論》云:「有不能作無,無不能作有……其過如先說。」以指出過失為主。

2. 體用雙遮:

  • 青目之釋,常將「法體」與「作用」一併破除,不留餘地。

  • 例: 破去來時,不僅破「去法」,亦破「去者」;破因果時,不僅破「因」,亦破「果」。

  • 其風格如金剛王寶劍,觸之即斬,不存枝蔓。


乙二、 自續中觀之嚴密(清辨釋)

【代表文本】:《般若燈論釋》(大唐波羅頗蜜多羅譯,分別明/清辨菩薩釋)

【宗風特色】

清辨(Bhavaviveka)論師身處外道因明發達之時,為折伏外道,主張中觀論者必須建立 「自立量」(Svatantrika),以符合邏輯規則。

1. 因明量式之運用(Syllogistic Logic):

  • 清辨在釋文中,常說「此中立驗」(建立推論)。

  • 例: 「第一義中,諸內入等,無自起義(宗)。世所不行,以有故(因)。譬如思(喻)。」

  • 他批評佛護(Buddhapalita)僅用歸謬是不夠的,必須提出正面的理由(因)來證成「無生」。

  • 《般若燈論釋》云:「彼若如此說過(指佛護),即所成能成顛倒故……此破顯示顛倒成就過。」(必須建立自宗量式才能免過)。

2. 勝義簡別之必要(Qualification of "Ultimate Truth"):

  • 清辨在立論時,必加 「第一義中」(Paramarthatas)四字。

  • 用意: 為了避免「世間相違過」。如果只說「眼不見色」,世人會反對;但說「第一義中眼不見色」,則世人不解,亦無法反對,且符合聖教。這顯示了清辨對於「二諦」界限的嚴格區分。


乙三、 瑜伽中觀之會通(無著、安慧、護法釋)

這三位論師通常被歸為「瑜伽行派」(Yogacara),但他們對《中論》及提婆《四百論》的注釋,展現了唯識與中觀早期的融合形態。

丙一、 順中論:般若與深密之橋樑

【代表文本】:《順中論》(元魏般若流支譯,無著菩薩釋)

【宗風特色】

無著(Asanga)菩薩此論名為《順中論義入大般若波羅蜜經初品法門》。其特色在於 「以經釋論」,並帶有強烈的實修色彩。

1. 引經證成:

  • 無著大量引用《般若經》、《法華經》、《華嚴經》及《阿含經》來解釋《中論》偈頌。他將「八不」視為通入大般若的法門。

  • 《順中論》云:「佛已說因緣,斷諸戲論法。」他特別強調「緣起」即是「無生」,並以此作為斷戲論的根本。

2. 順彼道理:

  • 無著在破斥外道時,常使用「順彼道理」(依對方的邏輯推導出矛盾),這與中觀的歸謬法相通。同時,他強調「十二因緣」的流轉還滅,顯示了瑜伽行派重視緣起的一面。


丙二、 廣百論:唯識破境之利器

【代表文本】:《大乘廣百論釋論》(大唐玄奘譯,護法菩薩釋)

【宗風特色】

護法(Dharmapala)菩薩是唯識十大論師之首,其釋論雖釋提婆《四百論》,但其義理完全適用於《中論》。其特色是「唯識無境」

1. 破外境極微:

  • 護法對「極微」(原子論)的破斥最為精細。他利用「方分」的邏輯,證明心外實有的物質是不存在的。

  • 《廣百論釋論》云:「微若有東方,必有東方分。極微若有分,如何是極微?」這是以唯識觀點輔助中觀破法執的典範。

2. 境無識有(暫時):

  • 在破斥階段,護法強調「境是遍計執(無),識是依他起(有)」。利用「夢喻」說明「無境有識」,以此遮破外道唯物論。

  • 但在究竟處,他也承認「識」亦如幻,終歸空性。


丙三、 中觀釋論:境識俱空之圓融

【代表文本】:《大乘中觀釋論》(宋惟淨等譯,安慧菩薩釋)

【宗風特色】

安慧(Sthiramati)菩薩雖是唯識大家,但在此論中展現了極為徹底的 「境識俱空」思想。

1. 三無性義:

  • 安慧將唯識的「三無性」與中觀的「空」完美結合。遍計執是「相無性」,依他起是「生無性」,圓成實是「勝義無性」。

  • 《大乘中觀釋論》云:「若從緣生心及心法同遍計執,皆自性空。」他明確指出,連依他起的「心識」也是自性空的,這就與中觀派的立場完全一致了。

2. 無分別智:

  • 安慧特別強調「無分別智」的境界是「無所見」。不僅不見外境,也不見內識。

  • 釋云:「能見及所見……一切皆無合。」這顯示了唯識古學(無相唯識)與中觀實相論的深度契合。


乙四、 總結:殊途同歸之實相

【論曰】

觀此五大論師,雖入手方便不同(或歸謬、或自立、或唯識),然其指歸則一:

  • 青目: 如快刀斬亂麻,直顯空性。

  • 清辨: 如金城湯池,以嚴密邏輯護持空義。

  • 無著、護法、安慧: 如醫師治病,先用唯識藥除外境執,後用中觀藥除內識執,最後藥病俱除(境識俱空)。

學者讀此《中觀正理廣論》,當知:

清辨之量,可禦外侮;

護法之析,可破微細;

青目之直,可悟本心;

安慧之融,可通性相。

以此五燈,共照一室(中觀),則無明暗室,頓成光明藏矣。

(卷二十七 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