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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法傳入漢地,經歷了從「格義」到「舊譯」(羅什)再到「新譯」(玄奘、義淨)乃至「後譯」(宋代)的漫長過程。本論所依據的五部底本,恰好跨越了這幾個關鍵時期。本卷將透過對核心梵文術語(Sanskrit Terms)在不同譯本中的對勘,揭示中觀思想在漢語語境下的微妙演變與精確定義。
附錄十五:觀名義以此為燈——梵漢對勘與翻譯演變
科判總序:
甲二十二、 觀名義(翻譯名義考證)
乙一、 緣起論名相之演變(因緣 vs 緣起)
丙一、 羅什「因緣」之廣義
丙二、 玄奘與宋譯「緣起」之精確化
乙二、 本體論名相之演變(自性 vs 體)
丙一、 Svabhava:自性、自體、性
丙二、 Bhava:有、物、法
乙三、 認識論名相之演變(戲論 vs 分別)
丙一、 Prapanca:戲論之展轉增生
丙二、 Vikalpa:分別與妄想
乙四、 翻譯風格與宗義之關係
丙一、 舊譯之「達意」與中觀直指
丙二、 新譯之「嚴謹」與唯識邏輯
甲二十二、 觀名義(翻譯名義考證)
乙一、 緣起論名相之演變
1. 梵語:Pratītyasamutpāda
舊譯(鳩摩羅什・中論): 多譯為 「因緣」。
例句: 「未曾有一法,不從因緣生。」(《中論》觀四諦品)。
釋義: 羅什大師將「Pratītya」(依賴/緣)與「Samutpāda」(生起)合譯為漢地讀者熟悉的「因緣」。這使得「因緣」一詞在《中論》中具有雙重含義:一是指具體的「四緣」(因緣、次第緣等),二是指宏觀的「緣起法則」。
影響: 雖通俗易懂,但有時易與「Hetu-pratyaya」(四緣中的第一緣)混淆。
後譯(無著・順中論): 譯為 「因緣生」。
例句: 「因緣生者,皆是戲論。」
釋義: 強調了「生」(Utpada)的動態過程。
新譯/宋譯(安慧・大乘中觀釋論): 多譯為 「緣起」 或 「緣生」。
例句: 「若見緣生義……即能見苦集。」
釋義: 更精確地對應了梵文原意。「緣起」(Pratītyasamutpāda)側重法則,「緣生」(Pratītyasamutpanna)側重已生之法。
【以此為燈・正理抉擇】
研讀《中論》時,見「因緣」二字,應知其多指「緣起法則」;研讀《廣百論》等新譯時,「因緣」則多指具體的「親因助緣」。
乙二、 本體論名相之演變
1. 梵語:Svabhāva
舊譯(中論): 「性」、「自性」、「定性」。
例句: 「以有空義故……以其性定故。」(《中論》觀四諦品)。
釋義: 羅什大師常用「定性」來凸顯外道所執的「不可改變」之義。
新譯(般若燈論、廣百論): 「自體」、「自性」。
例句: 「諸法無自體,自相非有故。」(《般若燈論釋》)。
例句: 「自體有異性,法即不可得。」(《廣百論釋論》)。
釋義: 「自體」一詞更能直觀地表達「Entity」或「Substance」的概念,即事物獨立存在的實體。護法菩薩常用「體」來破斥極微的實有性。
2. 梵語:Bhāva
舊譯: 「有」、「法」、「物」。
例句: 「因物故有時。」(《中論》觀時品)。這裡的「物」即是Bhāva(存在物)。
新譯: 「有」、「體」。
釋義: Bhāva在梵文中既表示「存在」(Existence),也表示「有情」(Becoming)或「事物」(Thing)。翻譯時的靈活選詞,反映了譯者對上下文的精確把握。
乙三、 認識論名相之演變
1. 梵語:Prapañca
通用譯名: 「戲論」。
深義辨析:
字面義為「擴展、多樣化」。在佛教中指「語言文字的虛妄增益」以及「概念的過度衍生」。
《順中論》 無著釋定義極為精彩:「言戲論者,所謂取著有得、有物二……是戲弄法,故名戲論。」
《大乘中觀釋論》 安慧釋:「諸所得皆息,戲論皆滅。」並指出戲論即是「分別」(Vikalpa)的產物。
2. 梵語:Vikalpa
舊譯: 「憶想分别」、「著」。
例句: 「能說是因緣,善滅諸戲論(或作憶想分別)。」(《中論》歸敬頌)。
新譯: 「分別」、「虛妄分別」。
例句: 「從分別起業惑。」(《廣百論釋論》)。
釋義: 護法菩薩在《廣百論》中,將「分別」與唯識學的「遍計所執」緊密聯繫,指出了輪迴的心理根源。
乙四、 翻譯風格與宗義之關係
丙一、 舊譯之「達意」與中觀直指
鳩摩羅什(Kumarajiva) 的翻譯風格是 「刪繁就簡,取其大意」。
在《中論》青目釋中,他略去了許多繁瑣的印度外道辯論細節(如對勝論派細微教義的反駁),而直接呈現中觀「破執」的核心力量。
優點: 文氣流暢,漢語讀者易於朗朗上口,直契心源(如「八不頌」的凝鍊)。
缺點: 有時省略了邏輯推演的步驟,令後學難以還原梵文原意。
丙二、 新譯之「嚴謹」與唯識邏輯
玄奘(Xuanzang) 與 波羅頗蜜多羅(Prabhākaramitra) 的翻譯風格是 「直譯」 與 「精密」。
《般若燈論釋》: 清辨論師的原著本就充滿了因明量式。波羅頗蜜多羅忠實地翻譯了這些「宗、因、喻」,使得漢地讀者能見識到印度中觀學派後期的邏輯嚴密度。例如反覆出現的「第一義中……以……故……譬如……」。
《廣百論釋論》: 玄奘大師精通唯識與因明。他在翻譯護法菩薩的釋論時,用語極度精確(如「極微」、「方分」、「無表色」),並保留了唯識學派破斥外境的細膩論證。這對於理解「唯識中觀」的會通至關重要。
《大乘中觀釋論》: 宋譯本雖然晚出,但繼承了新譯的風格,安慧菩薩的釋文中大量使用了「無所緣」、「無自體」、「無分位」等精確哲學術語。
【卷三十四總結】
透過對五部論書的名相與翻譯風格的對勘,我們發現:
「空」義的深化: 從羅什的「無」到玄奘的「無自性」,空性的定義越來越具哲學精確性,避免了斷滅空的誤解。
「緣起」的層次: 從籠統的「因緣」到層次分明的「緣起」、「依他起」,顯示了對現象界運作機制的解析日益精細。
「中觀」的演進: 從初期的「直破」,發展到後期的「自立量」與「唯識融攝」,證明了中觀思想在印度的活潑發展。
此卷為《中觀正理廣論》之名相鎖鑰。持此鑰者,方能開啟三十卷正文之寶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