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身趣入門論》題解

作者與譯者簡介背景

  • 作者(阿闍黎):龍軍 (Nāgamitra / ཀླུ་ཡི་བཤེས་གཉེན་)

    • 在藏傳佛教典籍中,此論典被歸於阿闍黎龍軍(Nāgamitra)所造。

    • 龍軍是古印度佛教重要的論師之一,常被認為與中觀或唯識學派相關,但確切生卒年代和學術傳承仍有待更精確的歷史考證。他的著作旨在闡釋佛教的深奧義理。

  • 翻譯者與校譯師:

    • 印度堪布:般若瓦摩 (Prajñāvarman / པྲཛྙཱ་ཝརྨ་)

      • 古印度來華或入藏傳法的重要譯師,精通梵文和佛學,參與了將許多梵文佛典譯成藏文的工作。

  •  
    • 校譯師/譯師(洛譯師):班智達耶謝德 (Ye shes sde / ཡེ་ཤེས་སྡེ)

      • 藏文譯師,是藏傳佛教史上著名的「班智達」(學者)之一,通常與八世紀末至九世紀初的西藏譯經活動有關。他與多位印度堪布合作,對藏文大藏經(甘珠爾和丹珠爾)的形成貢獻巨大,是將印度佛教思想傳入西藏的關鍵人物。


內容大綱

本論典的核心主旨是闡釋佛陀的三身(法身、報身、化身)及其相互關係、自性、證得方式和功德。

一、 三身總說與體性辨析 (約第 1-10 偈)

  • 三身定義: 佛陀之身分為化身(Nirmāṇakāya)、圓滿受用身(Sambhogakāya,亦稱報身)和法身(Dharmakāya)。

  • 體性與安立: 前二者(化身、報身)為假有(施設有),第三者(法身)為勝義(真實有),法身被許為圓滿受用身之所依。

  • 法身核心: 佛法僅包含無垢真如無分別智,二者皆由清淨真如所攝。

二、 三身與分別心、加持、業力 (約第 11-26 偈)

  • 佛之事業: 佛陀由真如和無分別智的威力,在不同眾生(依加行地、具正見慧者等)前顯現種種身相,此為分別識的生起。

  • 無分別與作用: 佛陀雖無分別,但由先前有為力(願力、業力等)及無分別智的威力(猶如日、空之影像),恆時顯現二身影像,作利他事業。

  • 法身不變: 雖現影像差別(由所化意樂不同),但法身無有差異。

三、 三身的安立、常性與轉依 (約第 27-58 偈)

  • 遍智: 佛陀的遍智是同時遍知一切,而非頓或漸,因其本性是無二

  • 三身證得:遍知(了知三自性)和斷除(斷盡一切障礙)清淨故,可獲得三身。

    • 法身:根本心(阿賴耶識)轉變而得。

    • 報身: 由轉依趣入識(能入心,即前七識)而得。

  • 三身之常性:

    • 化身:相續趣入(如恒常食施)。

    • 報身: 於輪迴中永不斷絕(如恒時安樂受用)。

    • 法身:無為法無有他變自性(如同虛空)。

  • 三身關係: 既非有亦非無,非一體亦非相異。

  • 二利圓滿: 報身開顯自利圓滿,化身由利他圓滿而分,法身由成就二利而分。

四、 無分別智、中道與解脫 (約第 59-88 偈)

  • 無分別智: 是最勝智慧,非為愚者所知,恒時趣入所知法界,與真如互無差別

  • 三昧: 唯一的無分別三昧是諸勝者所許,一切三昧皆攝於其中,能作種種有情利。

  • 中道與唯識: 無分別智慧從中道生,中道即唯識性。欲求圓滿菩提者,應恆常修習唯識觀,以生無分別智。

  • 解脫: 斷除對一切顯現的執著,於無二之相中行,見唯如是性(真如)而解脫。

五、 總結與功德 (約第 89-106 偈)

  • 八種性相: 本論依八種性相(分別、量、邊際、事業、自性、生、饒益、入)總結佛身。

  • 廣大功德: 佛身於世間放光,隨眾生數量於爾許時中趣入,因之相續不斷故

  • 修習利益: 佛果是最極秘密最勝果位,超越一切言語境,若生正信,不墮惡趣。


法義評論

《三身趣入門論》是一部以唯識學派思想為基礎,結合中觀對境空性見解,系統闡釋佛陀三身義理的論典。

  1. 三身思想的深化: 本論繼承並深化了印度大乘佛教對三身學說的系統化。它明確區分了作為勝義諦的法身(無為、無分別智與真如的結合)和作為世俗諦的報身與化身。這種區分奠定了藏傳佛教和東亞大乘佛教三身觀的理論基礎。

  2. 唯識轉依的應用: 論中將三身的證得與唯識學的轉依(āśraya-parivṛtti)理論緊密結合,認為法身源於根本心(阿賴耶識)的清淨轉變,而報身源於趣入識(前七識)的轉變。這顯示了唯識學在解釋如何從煩惱凡夫轉變為覺悟佛陀的理論優勢。

  3. 無分別智的核心地位: 無分別智是貫穿全篇的核心概念。它是佛陀利他事業和法身自性的本源,是超越二元分別、證悟真如的唯一途徑。論中對無分別智與真如「互無差別」的強調,體現了般若與智慧在佛果上的同一性。

  4. 中道與唯識的融合: 雖然論典討論了無分別智從中道生起,並強調了唯識觀的修習,但其所謂的「中道」在此被詮釋為「除唯識性外,此中餘者,一切皆不應理」,這傾向於將中觀的離戲中道落實於唯識的真實唯識立場,反映了印度後期大乘佛教融合各派思想的趨勢。

  5. 常與無為的辯證: 針對三身的常性問題,本論以「相續」、「永不斷絕」、「無為自性」三種層次來定義三身的常,巧妙地避免了將有為的報身、化身直接等同於無為的法身,維持了各自的特點。

本論是一部高度凝練且具有哲學深度的佛教論典,為理解大乘佛教的佛身論和轉依修道提供了重要的參考文獻。

 

針對《三身趣入門論》文本中評破他宗觀點及各家法義差別的部分,現進行評論和分析。


⚔️ 文本評破他宗觀點與法義差別評論

本論雖然以闡述三身自性為主,但在論述過程中,穿插了對當時佛教界(特別是與唯識中觀相關的學派)在核心概念上的分歧進行的批評和辨析。

一、 針對「佛陀遍智」的評破與確立

論典對佛陀遍智(Sarvajñatā)的時間性提出了明確的批判,以確立佛陀智慧的無礙自性。

  • 他宗觀點(被破):

    1. 導師(佛陀)的遍智性是頓時漸次了知一切法。

    2. 若非如此(即非同時了知眾多所化眾生),則佛陀的遍智性將成為假立

    3. 認為佛識在有無境(即空性與現象)上不能頓時趣入(不能同時了知)。

  • 本論確立的觀點:

    • 遍知自性: 佛陀的遍智是同時遍知一切,因為「三世一切差別所知」,其本性是無二

    • 破頓漸: 於說義者(如實說法者,如唯識中觀行者)而言,以正理觀察,頓或漸二者皆不成立。

    • 理由: 佛果是無分別智,無二之本性,故能同時遍知一切,不存在凡夫二元對立的認識限制。

二、 針對「有分別/無分別」的爭議與辨析

論典批評了對分別心和無分別智狀態的顛倒認知,特別是指出了凡夫與佛陀在智慧上的根本差異。

  • 他宗觀點(被破):

    • 愚者之見: 承許顛倒二取見解的愚者們(凡夫)承許佛陀是無分別的。

    • 錯誤推論: 見到無二真實的十力佛反而被認為是具有分別的。

  • 本論確立的觀點:

    • 轉依與狀態: 佛陀的智慧本性是無分別的。

    • 無分別的本質: 佛的「分別」是清淨的:當非真實遍計的作用顯現時,如實遍知的清淨分別生起;當其斷除一切障礙時,法身即是最極安樂(無分別)。

    • 阿羅漢與佛的差別: 阿羅漢的智慧(智退轉)被認為是未斷除二分別,而諸佛的智慧是究竟得遮除(斷除習氣),故其無分別是徹底的。

三、 針對「中道」的理解與學派的釐清

本論典在提及中道時,實質上將中道的修習歸結於唯識學的特定觀點,反映了當時唯識對中觀的特定解讀。

  • 他宗觀點(被破):

    • 有認為中道是常見(常、有)或斷見(斷、無)的極端,這兩種見解都不能得到無分別智慧。

  • 本論確立的觀點(唯識的觀點):

    • 中道的實踐: 本論認為從中道生出的無分別智慧,是唯識性(即三界唯識)。

    • 排他性: 「所謂中道,除唯識性外,若以理觀察,此中餘者,一切皆不應理」。

    • 修習法門: 欲圓滿菩提者,為生無分別智慧,故應恆常修習唯識觀

四、 針對「心/心所」的安立與迷亂

本論透過唯識學的三性理論(遍計所執性、依他起性、圓成實性),來批判凡夫對心和心所(mental factors)的實有執著,並解釋轉依狀態下的安立。

  • 他宗觀點(被破):

    1. 二分別生起的狀態下,安立心所

    2. 將「事物自性顯現」的分別稱為心;將「彼之差別所顯現」稱為心所。

  • 本論確立的觀點:

    • 實相: 凡夫所執的心與心所一切唯是迷亂,實相中「此中無心無心所」。

    • 轉依安立: 只有當分別心不行於堅固者(即轉依),此時「非差別義境一」,唯一智慧無迷亂之相才得以安立。

    • 三昧即智慧: 無分別智慧唯一,即是諸勝者所許的三昧(唯一大三昧),此與「具分別之智慧」(在二義不生起時)即是三昧的說法相呼應。

五、 針對「解脫」的手段與誤區

論典糾正了對修道和解脫方法(如對治煩惱)的常見誤解。

  • 他宗觀點(被破):

    • 認為從欲界中離欲,是因為不依賴欲樂(即逃避或不作意)。

  • 本論確立的觀點:

    • 對治之道: 離欲的獲得是因為以彼彼壞滅(對治力)來破除諸欲。

    • 智慧生起: 獲得無分別智慧,是將壞滅二分別許為,而非由不作意分別

    • 修習要點: 應當遍斷一切明顯執著,不應在任何所緣上安立心。解脫在於見唯如是性(真如),即無增益(增)亦無損減(損)。

根據《三身趣入門論》所闡述的法義,其核心實修方法可以總結為以下幾個方面:


🧘 《三身趣入門論》核心實修方法

本論的實修主要聚焦於破除二元分別,並透過轉依來證得無分別智三身果位

一、 修習核心:唯識觀與無分別智

  • 專修唯識觀: 想要圓滿證得菩提(佛果)的行者,應當恆常修習唯識觀,以期生起無分別智慧。

  • 確立中道見: 應以正理觀察,確認中道即是唯識性(除唯識性外,餘者一切不應理),避免墮入常見或斷見等任何極端。

二、 斷除分別的禪修(止與觀)

  • 遍斷執著: 行者應當在一切方面遍斷對所有顯現的明顯執著(即遍計所執性)。

  • 不作意分別: 獲得無分別智慧的因,是透過壞滅二分別,而非由不作意分別。這要求行者主動運用智慧的力量去分解和破除二元對立的妄見,而非僅僅是逃避或忽略。

  • 心不應安立: 於任何所緣境上,心皆不應安立。這強調了遠離一切對境的貪著與繫縛。

  • 平等趣入: 消除掉舉(心浮動)和昏沉(心沉沒)的過患,達到寂滅的狀態,令心與智慧平等趣入

三、 證悟真如與果位(轉依)

  • 見唯如是性: 證得解脫的關鍵在於見唯如是性(真如)。這要求在修習中,對任何事物無有增益(不執著為實有)亦無有損減(不執著為虛無)。

  • 轉變心識: 實修的成果是轉依

    • 透過清淨根本心(阿賴耶識),最終獲得法身

    • 透過清淨趣入識(前七識),最終獲得圓滿受用身

  • 行於無二: 斷除一切障礙後,自然而然達到無分別的狀態,此時行於無二之相中,即是究竟果位。

四、 累積資糧的行動(利他行)

  • 修習功德: 為求獲得圓滿諸功德(佛果的一切功德),應實踐布施等行(六波羅蜜多)。

  • 發願利他: 體悟佛陀無慾大悲的本性,並依此願力在多劫中修習百般諸多苦行,以成就所發宏願,使未成熟者得成熟,並恆時隨順勤精進於一切有情利益事。

 

《三身趣入門論》雖然是一部高深的大乘論典,但其法義可以提煉出適用於日常生活,幫助我們轉化心識的實修原則:

一、 覺察與破除二元分別(觀)

日常生活中的核心實修,就是對抗和分解我們習慣性的二元對立思維。

  • 練習「無二見」: 在日常對境中,訓練自己不執著於「我」與「他」、「好」與「壞」、「有」與「無」的對立性。當情緒生起或評判出現時,觀照其本性是無二的。

  • 不作意執著: 不在任何所見、所聞、所思的對象上安立心。這意味著:

    • 看到美景,不執著於「美」;遭遇不順,不執著於「苦」。

    • 將一切外境視為夢境般,不實有,無所觀察,無分別

  • 消除「我執」與「法執」: 體會到我們所謂的「心」和「心所」(念頭、情緒等)都只是迷亂的顯現。透過這種觀照,來遍斷一切明顯執著

二、 轉依心識與善用心力(止)

將佛果的「轉依」概念應用到日常心性修養,是轉化煩惱為智慧的基礎。

  • 訓練心無分別: 訓練心處於不掉舉(不散亂)和不昏沉(不沉沒)的狀態,這是在喧囂生活中保持平等趣入的穩定心性。

  • 依止「根本心」: 體認到我們的心識深層有一個清淨的根本心(阿賴耶識)。日常的修習,都是為了清淨這個根本心,為未來證得法身打下基礎。

  • 從動態中生智: 智慧的生起不是「不作意分別」,而是在面對日常活動時,運用智慧壞滅二分別。這要求我們不是逃避生活,而是在生活行動中主動破除執著。

三、 慈悲與利他的實踐(行)

佛陀三身的功能體現了自利與利他圓滿,這是日常行為的準則。

  • 修習大悲: 憶念佛陀無慾大悲的本性,將自己的心念和行為導向利他。

  • 隨順利他: 在日常與他人的互動和工作中,恆時隨順勤精進於一切有情利益事。這不僅是做大事,也包括在微小的行動中,以利益他人的意樂行事。

  • 累積善法資糧: 為了獲得佛陀的圓滿功德,應當在生活中不斷實踐布施等行,累積福德和智慧兩種資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