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分析
標題: 《量理破除略釋論》 (藏文:ཚད་མ་རྣམ་པར་འཇོམས་པ་མདོར་བཤད་པའི་འགྲེལ་པ་ཞེས་བྱ་བ།)
體裁: 佛教論典的註釋(釋論),專門闡述並捍衛龍樹菩薩所創的中觀學派的究極見地。
核心風格: 採用歸謬論證(ཐལ་འགྱུར། Prasaṅga),旨在指出外道與他派宗義的邏輯矛盾,從而達成「破而不立」的哲學目標。文本的措辭嚴謹而鋒利,是藏傳因明教育體系中研習「量理」極限的重要文獻。
2. 👥 作者與註釋者、翻譯者背景
A. 所依論(根源思想家)作者:大師龍樹
名稱: 大師龍樹(སློབ་དཔོན་ཆེན་པོ་ཀླུ་སྒྲུབ། Nāgārjuna,約公元二、三世紀)。
背景: 印度大乘佛教中觀學派的創始人,被譽為「第二佛陀」和「八宗共祖」。
思想核心: 透過《中論》等著作闡揚緣起性空,主張一切法皆離四邊八戲(有無、常斷等戲論),奠定了大乘佛教空性理論的基石。本論正是為解釋龍樹「破斥一切邊執」的意趣而作。
B. 本《略釋論》作者(註釋者)
身份: 文本中未直接具名。作者在開頭歸敬「文殊童子」(འཇམ་དཔལ་གཞོན་ནུར།),顯示其繼承文殊菩薩的智慧傳承。
宗派傾向: 從其明確主張「遣除一切所破為成立」(見下內容大綱),可確定作者的立場是中觀應成派(Prāsaṅgika-Madhyamaka),此派宗奉龍樹的究竟意趣,是藏傳佛教格魯派所依循的正統見解。
C. 譯者
本片段為藏文,通常由古代印度班智達(智者)與藏族羅剎瓦(譯師)合作譯成,但文本中未提及具體譯師名諱。
3. 📚 內容大綱
本論旨在簡略闡述龍樹大師破除邊際執著的義理,以引導具備思擇能力的智者。
3.1. 歸敬與立宗
歸敬: 頂禮圓滿導師及文殊菩薩。
發願: 說明本論是為了令學術界歡喜,故闡述「破斥量理」的含義。
強調傳承: 本論義理源自「大師龍樹」,強調非作者個人的獨創見解。
3.2. 核心宗義:大中觀派的「成立」觀
究竟意趣: 龍樹大師的究極目的是不作任何肯定性的判定(ཡོངས་སུ་གཅོད་པ་ཅི་ཡང་མི་བྱེད་པ།)。
「成立」(བསྒྲུབ་པ།)的定義: 應成派將「成立」定義為「遣除一切所破稱為成立」(དགག་པར་བྱ་བ་ཐམས་ཅད་བཀག་པ་ལ་བསྒྲུབ་པ་ཞེས་ཉེ་བར་འདོགས་སོ།)。這表示:真正的證悟或「成立」並非建立一個實有的法,而僅是徹底遮遣所有錯誤的實有執著。
所破(དགག་བྱ།)的界限: 所破不僅包括勝義實有,也包括某些宗派對世俗諦所做的任何實質性或自相安立。
3.3. 破斥因明學的三相因
本論以大中觀的空性立場,徹底瓦解外道(如正理派)和自續派所使用的邏輯推理論式——三相因。
破斥果因(འབྲས་བུའི་གཏན་ཚིགས།):
論點: 以果來證因(或反之)的因明推理不能成立。
理由: 依據中觀,因與果在時間上不一致(因已滅,果未生),因此它們在當下無法構成自性決定的相屬關係。
破斥自性因(རང་བཞིན་གྱི་གཏན་ཚིགས།):
論點: 諸如以「所作性」來證明「無常」的自性因,其相屬關係不成立。
理由: 自性因要求因與宗(所證)是一體(རང་བཞིན་གཅིག་པ།)的關係。但若細究,所作性與無常這兩個概念在不同時間點上,無法在勝義中構成一體性,其決定相屬性(不可分離性)無法安立。
4. ⚖️ 法義評論
《量理破除略釋論》的價值在於它代表了佛教哲學中對邏輯與認識論(量論)的終極批判,是中觀應成派見地的體現:
4.1. 應成派「極端空性」的體現
本論堅持龍樹的離戲論立場。對於一切經由心識分別(如比量)所安立的「有」(包括勝義有和世俗有),都必須徹底遮遣。
超驗性: 真正的真理(勝義諦)是超乎語言和心識的,無法透過任何概念性的邏輯推理來「建立」或「肯定」。一切邏輯皆屬於世俗顛倒識的範疇。
4.2. 對邏輯相屬關係的徹底瓦解
本論透過對三因的批駁,直指因明學的要害:相屬關係(འབྲེལ་པ།/決定關聯)。
邏輯困境: 一切比量推理皆依賴於「因與所立(宗)之間存在不可分離、絕對決定的關係」。本論的論證表明:無論是果因所依的彼生相屬(因果決定),還是自性因所依的一體相屬(體性決定),若以勝義的標準來檢驗,都會陷入緣起性空的邏輯困境,無法安立一個實有自性的決定關係。
結論: 既然相屬關係在勝義中無法成立,那麼基於此關係建立的比量(推理)也就無法導向最終的實相。
4.3. 實踐意義:破除概念執著
本論的哲學價值不僅在於學術辯論,更在於指引禪修。當一個修行者透過推理(比量)理解空性後,不應對這個「空」或「無」的推理結論產生新的執著。
「破盡方立」: 唯有將「有」和「無」這兩種邊執徹底破盡,達到心識寂滅、言說寂滅的境界,才「假名」為勝義的證悟,這正是「遣除一切所破為成立」的深奧教義。
《量理破除略釋論》評破他宗觀點與法義差別評論
1. 🎯 核心宗義與破立立場
本論的核心立場是大中觀派(中觀應成派)的徹底離戲論見解。
大中觀派的「成立」觀: 我等大中觀師們,是以遣除一切所破稱為成立。這意味著真正的成立,並非肯定性地建立一個實有之法,而是窮盡性地否定所有執著。
究竟目的: 龍樹大師的意趣是,根本不作確定(ཡོངས་སུ་གཅོད་པ་ཅི་ཡང་མི་བྱེད་པ།)。凡是心識和言說的對境,都當被斷除。
「所破」的界限: 所破不僅包括勝義實有(如唯識中觀等所許的實有和唯實有),也包括了對此所依的世俗(遮蔽或迷亂)和無實有(如幻無實有)的執著,這些都應當遣除破斥。
2. 🦚 評破外道與他宗(正理派為主)
本論將外道執著「量理邊際」的宗派稱為「執著邊見者」(མཐའ་ལ་ཞེན་པ་རྣམས།),並對其安立的邏輯基礎——「三相因」進行徹底評破。
| 被評破的對境 | 宗派觀點(執著邊見者所許的量) | 破斥論點(中觀應成派) |
| 量(ཚད་མ།) | 量義自成且不被他損害。 | 量必須觀待所量,故非自成。因其相不成,故被破除。 |
| 所量(གཞལ་བྱ།) | 成辦士夫義的真實因一者。 | 只要是心識和言說的對境,就是世俗(迷亂),故仍屬所破。 |
| 果因(འབྲས་བུ།) | 承許果能作為證明因(或果)的因。 | 果不成立,因在反詰者的心中,能生的因已滅,且無有相續不滅的決定性。 |
| 自性因(རང་བཞིན།) | 承許因與宗義(所證法)自性一致。 | 自性不成立,例如以「所作性」證「無常」時,所作性已滅,無常後成立。由於無常與所作性時間不同,自性一致的關係根本不成立。 |
| 不可得因(མི་དམིགས་པ།) | 承許不可得作為因。 | 不可得因的成立,是建立在果因與自性因的成立上。既然果因和自性因皆不成立,則不可得因決定不成立。 |
3. ☸️ 內部法義的差別評論(與他派中觀的區別)
本論特別強調其與其他宗派在「立宗」上的根本區別。
| 宗派差別點 | 《量理破除略釋論》(大中觀應成派) | 他宗觀點(如外道中觀或自續派) |
| 對世俗的態度 | 暫時不破除世俗的心的對境。然而,若執著於世俗為實有(如唯識中觀等許為勝義實有),則需徹底遣除破斥。 | 承許依他起性是遍計所執性空的法圓成實性為常。或對世俗諦的法相仍作肯定性建立(自續成立)。 |
| 判定與建立 | 不作任何判定(ཡོངས་སུ་གཅོད་པ་ཅི་ཡང་མི་བྱེད་པ།)。認為凡判定皆不成且唯是所破。 | 認為應作判定與成立。否則會成為「無對治」與「無圓滿斷除」,最終成為無義。 |
| 破立的究竟 | 所有肯定性的確定都已被遮除。最終,當無任何確定時,就不成為心識和言說的對境,因此假名為勝義。 | 試圖以自續推理(獨立成立的因)來建立空性的宗義。 |
評論總結:
大中觀派認為,所有試圖「建立」或「確定」(ཡོངས་སུ་གཅོད་པ།)實相的努力,無論是外道對實有量的執著,還是他派中觀對某種自性相屬的肯定,都落入了戲論的邊際。只有徹底遣除所有實有執著(包括對「空」的執著),才能達到戲論寂滅(སྤྲོས་པ་ཐམས་ཅད་ཉེ་བར་ཞི་བ།)的終極目標。
《量理破除略釋論》所啟示的實修方法
《量理破除略釋論》雖然是高度哲學性的因明著作,但其「徹底破斥一切邊執」的宗旨,直接指導了中觀派的禪修實踐。實修目標是證悟離戲論(སྤྲོས་པ་མཐའ་དག་དང་བྲལ་བ།),即超越一切概念、言說和心識的究竟實相。
1. 🔍 思維基礎:確立正見(聞慧、思慧階段)
在開始禪修之前,必須利用論典的邏輯進行觀擇:
否定「自性成立」的依據: 運用論中破斥「三相因」的邏輯,觀想一切現象皆無自性。例如,觀察「瓶子」時,邏輯推理瓶子若自性成立,則必然不依待他法(如因緣、部分、心識),但這與緣起的現實相違。
瓦解「相屬」執著: 深入觀修一切因果或體性的一致性(相屬關係)在究竟上無法成立。若無自性,則無自性上的決定關聯。
體認「成立」即「遮遣」: 體會到大中觀師所說的「成立」並非建立一個「空」或「無」的實體,而是徹底消除對「有」和「無」的一切執著。
2. 🧘 禪修方法:離戲止觀(修慧階段)
實修核心是將邏輯觀擇轉化為超越概念的專注與內觀。
A. 止:專注於所破的「無」
專注觀察對境: 選擇一個概念(如「我」、「物質」或「空性」的比量結論)。
尋找所執實有: 仔細尋找此概念背後獨立、恆常、不依賴的「自性」或「本體」。
徹底遍尋不獲: 無論從內部、外部、時間上或空間上尋找,皆遍尋不獲。
達到「無所確定」: 讓心安住在遍尋不獲之後的徹底空寂狀態。既不肯定它是「有」,也不肯定它是「無」,因為這兩種判定皆是戲論。
B. 觀:斷除邊際執著
斷除「有」邊: 當心識生起實有感(這是真實的、這是自成的)時,立刻運用中觀的邏輯將其破斥,認知到這種「有」是遍計迷亂(如論中所說的「世俗是遮蔽或迷亂」)。
斷除「無」邊(空執): 當心識傾向於極端的虛無主義(什麼都沒有、一切皆斷滅)時,認知到這也是一種邊見。真正的空性是緣起性空,並非斷滅。
維持「不作判定」: 保持在既不執著「有」、也不執著「無」的狀態,安住於離一切戲論、不作任何肯定(ཡོངས་སུ་གཅོད་པ་ཅི་ཡང་མི་བྱེད་པ།)的究竟勝義。
3. ✨ 究竟境界:勝義現前
實修的最終目標是達到論中所述的境界:
心識言說寂滅: 「當無任何確定時,就不成為心識和言說的對境,因此假名為勝義。」
圓滿斷除: 「一切戲論寂滅,這些正是所欲。」
行者在實修中,徹底放下一切知識、一切推理結論,將心安住於超越概念分別的無緣大悲與離戲智慧的結合中。
《量理破除略釋論》的教義雖然是高深的哲學思辨,但其核心精神——破除執著和不作判定——能直接轉化為日常生活中的實修方法。
以下是將「離戲中觀」見地應用於日常生活的具體方法:
1. 🤯 破除「自性」執著 (在感知當下)
將論典中破斥「自性成立」的邏輯,應用於我們對人事物的第一反應。
觀察對境: 當你看到一件吸引人的物品(例如:一輛名車)或遇到一位讓你產生強烈情緒(如:憤怒、愛慕)的人時。
瓦解實體感: 質疑你心中生起的強烈實有感:「這輛車真的有它獨立、自存的『好』或『貴』的本質嗎?」、「這個人的『可惡』或『可愛』是自性成立、不依待任何因緣和條件的嗎?」
領悟緣起: 認知到一切皆是依待:車的「好」依待於金錢、社會、製造者、你的需求。人的「可愛」或「可惡」依待於你的心境、記憶、文化背景。當你找不到那個獨立、自存的「本質」時,強烈的執著就會鬆動。
2. 🤔 實行「不作判定」 (在思維與語言中)
這是實踐論中「不作任何確定」(ཡོངས་སུ་གཅོད་པ་ཅི་ཡང་མི་བྱེད་པ།)的核心方法。
暫停論斷: 在你準備對某件事情下結論、貼標籤時(例如:「這件事太糟了」、「他永遠是個失敗者」),有意識地暫停。
避開邊見: 練習不陷入「有」和「無」的兩極:
不肯定它「有」: 不肯定你的判斷是絕對、客觀的真理。
不肯定它「無」: 也不否定眼前緣起顯現的暫時作用(例如,不要否認車子能載人)。
安住於中: 承認當前的現象是如幻、因緣和合的顯現,但同時對其不作實質性的肯定或否定。這能極大地減少思維的疲勞和言語的爭執。
3. 😌 將「遮遣」轉為「放下」 (在情緒與煩惱中)
論中說「成立即是遣除一切所破」。在情感上,這就是放下。
煩惱升起: 當嫉妒、焦慮、憂鬱等情緒生起時,它們往往伴隨著對自我的實執(「我」很差勁、「我」不被愛)。
邏輯遮遣: 將這些煩惱視為「所破」,用邏輯觀照它們:焦慮不是自性成立的,它依待於預期、記憶、身體狀態等眾多因緣。
無所緣取: 當你遍尋不到一個獨立、堅實的「我的煩惱」或「我的痛苦」的實體時,煩惱就失去了所緣,自然「遣除」(放下)。實踐中觀,就是將煩惱轉化為智慧的對境。
4. 🤫 語言的寂滅(勝義的日常表達)
在不需要表達時,保持沉默。
在必須表達時,使用非絕對性的語言,例如多用「依我看」、「在當前情況下」、「可能是」等詞彙,避免使用「永遠」、「絕對」、「就是如此」等具有強烈自性肯定意味的詞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