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獻分析與背景
1. 聖般若波羅蜜多教授論竅訣金剛見 (D3919)
藏文名: འཕགས་པ་ཤེས་རབ་ཀྱི་ཕ་རོལ་ཏུ་ཕྱིན་པའི་མན་ངག་ (Ārya-prajñāpāramitā-upadeśa-nāma)
作者與背景: 文末註明:「般若波羅蜜多竅訣金剛見論吉祥噶瑪巴所作圓滿。」
作者: 吉祥噶瑪巴 (དཔལ་ཀ་མ་པ་, dpal ka ma pa)。「噶瑪巴」是藏傳佛教噶瑪噶舉傳承的最高活佛名號。此處指的可能是某一世噶瑪巴,尤其是在藏傳佛教歷史上,第八世噶瑪巴米覺多傑(Mi bskyod rdo rje, 1507-1554)曾有許多關於教言和修習的著作。不過,由於“噶瑪巴”本身是一個頭銜,具體是哪一世需要進一步考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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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題: 屬於般若波羅蜜多 (Prajñāpāramitā) 的教法,重點在於竅訣 (Upadeśa, 曼額) 和見地 (金剛見)。
文體: 詩頌體。
2. 遍觀身修習次第 (D3920)
藏文名: ལུས་ཡོངས་སུ དཔྱད་པའི་བསྒོམ་པའི་རིམ་པ། (Kāya-parīkṣā-bhāvanā-krama)
作者與背景: 文本本身沒有明確的署名,但引用了兩位印度大師的教言,表明它是一篇基於這些教言的修習次第 (Bhāvanā-krama)。
引用大師:
聖者龍樹 (སློབ་དཔོན་ཀླུ་སྒྲུབ་, Nāgārjuna): 引用了「世界從分別生,分別從心生,心又從身生,因此應當觀身」的教言。
法稱 (སློབ་དཔོན་ཕྱོགས་ཀྱི་གླང་པོ་, Dignāga) 或 法護 (Dharmapāla): 引用了「以無分別智金剛,破壞身體一切機關」的教言。法稱(Dignāga)是印度佛教的論師。
主題: 觀身 (Kāya-parīkṣā) 的禪修方法,旨在通過詳細分析身體的構成,最終證悟空性。
文體: 散文結合引文,闡述修習的次第。
📝 內容大綱
1. 聖般若波羅蜜多教授論竅訣金剛見 (D3919)
頂禮與發願: 頂禮佛菩薩及「無自性之自性、超越言語境界」的佛母般若波羅蜜多。發願為後學者宣說無戲論的精要之義,因廣大的「八事等」內容難以完全通達。
核心修持——心間金剛禪觀:
觀想心間中央有一白色金剛,極為莊嚴,有五個光輝的頂端。
中央有一白明點,五個(頂端)依次向上燃燒。
六波羅蜜 (六度) 依次清淨。
依次在明點上捨棄聲音 (聲已,即脫離聲音概念)。
口訣次第與證悟:
依照口訣,於聲內觀想蓮花,從八瓣乃至千瓣。
最終將此觀想收攝於聲之本性。
由此希求獲得不離超越聲音 (言語) 的智慧(即無分別智)。
結語:智者應當善為依止,以使此義明顯。
2. 遍觀身修習次第 (D3920)
立宗與引證: 引用龍樹菩薩的教言:「世界從分別生,分別從心生,心又從身生,因此應當觀身。」說明觀身是斷除煩惱的根本。
觀身內容——分解身體:
詳細分析身體的各個組成部分:三精髓、七體素 (七大物質)、八類毛髮、八千萬毛孔、三十二顆牙齒、二十指甲、七層皮膚、九孔、十一隆起、二十一內在物質、五百塊肌肉量、七萬兩千條脈、七百條筋腱、十六大腱、八千萬種蟲類、四種病基、二十二種不淨物、四大種、虛空界、三百六十塊骨頭、三百個關節、一百零七個要害。
也應當依據佛法教理對五蘊、十八界、十二緣起、十二處等進行觀察和分析。
觀身次第——微細分解至空性:
引用法稱的教言:「以無分別智金剛,破壞身體一切機關。」
依次第從粗大到微細分解身體,將肢節、米粒、蝨子、蚤子、公牛、綿羊、兔子、日光、鐵、水塵、微塵,乃至極微細塵 (ཕྲ་རབ།) 進行七級的遞減觀察。
最終,觀察極微細塵,以八種方式進行觀照:無相(遠離一切煩惱)、無我、無實體(遠離勝義詞路)、無所緣(遠離一切音聲歌詠)、遠離無我(了知為魔之體性)、無文字(遠離因緣)、無實體(遠離因緣)、極度遠離相。
證悟與出定後行:
如此詳盡觀身後,應當修習身體如同虛空。
進而觀察言語,如同迴響般,生起即滅,不留於境。
觀察心識,不見有顏色、形狀、生處、容器、有情等,直至一切安住於虛空之本性。
由此習氣,能了知一切不如理作意和不如實分別,乃至老死等皆是虛妄,從而安住於安樂之中。
出定後,應當以如幻化的喜悅色身行利他與安樂之事。
💡 法義評論
1. 聖般若波羅蜜多教授論竅訣金剛見
般若與密宗的結合: 這篇教言將大乘佛教的般若空性見 (無自性之自性、無戲論) 與密宗的本尊瑜伽/氣脈明點修持(心間金剛、明點、蓮花)巧妙結合,是藏傳佛教(尤其是噶舉派)常見的大手印與大圓滿類教言風格。
觀想核心: 觀想白色金剛和明點象徵清淨的本性或智慧。五個光輝的頂端可能與五方佛或五大、五種智慧有關。
修習層次: 「六波羅蜜依次清淨」和「捨棄聲音」暗示了從資糧道的積聚到見道的證悟。最終「收攝於聲之本性,欲求不離超越聲之智慧」明確指向了離言說、離分別的無分別智,這正是般若波羅蜜多的究竟目標。
2. 遍觀身修習次第
觀修次第的必要性: 龍樹的引文奠定了觀身的重要性:身體是產生心識與分別的基礎,因此必須從身體入手進行觀修。
「不淨觀」與「空性觀」的結合:
前半部分詳細分解身體的三十多種不淨成分和龐雜結構,這是傳統佛教不淨觀的實修方法,用以破除對身體的貪戀和實執。
後半部分將身體分解到極微細塵,再對此極微進行八種方式的觀察 (如無相、無我、無實體等),這是大乘佛教,尤其是中觀宗的破除實有(空性觀)的方法。通過分析到極微無法成立自性,進而證悟身體和物質世界的空性。
三門清淨與果地行為:
身 (遍觀身,如虛空)、語 (觀言語如迴響,無實執)、意 (觀心識無所緣,安住空性) 的次第觀修,體現了身語意三門次第清淨的過程。
最終的「如幻化」的喜悅色身(或稱幻身)行利他之事,展現了佛法空性與大悲不二、出世與入世圓融的果地境界。這也是密宗修習中對身的清淨轉化 (轉不淨蘊為智慧身) 的體現。
法義差別與他宗觀點評論
這兩篇文本雖然是教授和修習次第,但其內容隱含了對某些佛教哲學觀點的揚棄和抉擇,特別是在觀身和般若見地方面。
1. 《聖般若波羅蜜多教授論竅訣金剛見》的抉擇
這篇文本的精髓在於從中觀的般若見地,導向離戲論的密宗大手印或大圓滿實修。
對中觀廣大論述的評破(揚棄):
文本開頭提到:「八事等廣大內容,因為無法完全通達,為隨學者無戲論之義,我將詳細宣說。」
評論: 這裡的「八事等廣大內容」通常指中觀學派中,如龍樹《中論》開頭的八不(不生、不滅、不常、不斷、不一、不異、不來、不出)等極為細緻和廣泛的理論辨析。
法義差別: 噶瑪巴的教授(大手印/竅訣派)傾向於揚棄過度糾結於文字和概念戲論的廣大理論辯論(如某些經院式的中觀宗),而直接導向實修層面的「無戲論之義」。它主張以金剛見(無分別智)為核心,通過觀修次第直指心性,這比純粹的理路推導更為直接和實用。
對聲聞乘或唯識的簡擇:
文本強調「超越言語境界」(ཚིག་མེད་ཡུལ་ལས་རྣམ་པར་འདས།)和「欲求不離超越聲之智慧」。
法義差別: 這明確區分了:
聲聞乘/小乘: 其所證的涅槃多被認為是有餘涅槃或滅盡定,雖斷除煩惱,但可能未完全超越所知障和戲論之見。
唯識宗: 雖然主張離言自性,但其修習往往從對三界唯心、八識自性的細緻分析入手。此竅訣則直接用心間明點和收攝於聲之本性的禪觀,繞過複雜的識性分析,直趨現空不二的智慧。
2. 《遍觀身修習次第》的抉擇與他宗融合
這篇文本以極其詳盡的觀身法為基礎,巧妙地融合了瑜伽行派(觀身)和中觀派(空性見)的方法論。
對「身見」和世間派的評破:
文本引述龍樹:「心又從身生,因此應當觀身。」
評論: 這是對執著身體為實有、為清淨、為樂的世間觀念(薩迦耶見,即身見)的根本性評破。
法義差別: 這比喻似世間醫學或生理學只停留在對身體成分的認識,而是將其分解和觀察作為斷除實執的工具。通過列舉身體的不淨物、病基、蟲類等,破除對身體的貪戀。
對聲聞乘「不淨觀」的超越:
聲聞乘也修不淨觀來對治貪欲。但此文本更進一步。
法義差別: 聲聞乘的不淨觀往往停留在粗大物質層面,證得無常和苦,以求出離。而此次第將分解推到極微細塵 (ཕྲ་རབ།)。對此極微又進行八種方式(無相、無實體、無我等)的觀察。
這種極微分析法和八種觀察法是典型的大乘中觀見。它超越了聲聞乘僅僅破除煩惱障(對身體的貪愛),同時徹底破除了所知障(對物質極微的實執),導向法無我的空性見。
對「如影隨行」(觀待論)的融合與超越:
文本最後要求:觀察言語如同迴響般,觀察心不見有顏色、形狀等,最終一切安住於虛空。
法義差別:
如影隨行: 觀言語如迴響是中觀派常用的比喻,指聲音無實體、剎那滅。
超越: 但此處的實修要求將身、語、意三者在禪觀中次第收攝,最終轉化為喜悅色身(或幻化身)。這並非停留在中觀的理證空性,而是結合了密乘的果位瑜伽,強調空性之後的大悲妙用,即以幻化般的利他行(大悲)來印證空性(智慧)。
實修方法一:般若金剛見的心間禪觀
(主要源自《聖般若波羅蜜多教授論竅訣金剛見》)
A. 準備與頂禮
發心與頂禮: 在靜處端坐,發起為一切眾生證悟的菩提心。
觀想對境: 頂禮一切佛菩薩,特別是頂禮「無自性的自性,超越言語境界」的佛母般若波羅蜜多。
B. 核心禪觀:金剛與明點
觀想金剛: 將心專注於心間中央。觀想此處有一個白色、極其莊嚴的五尖金剛杵。
觀想明點: 在此金剛杵的中央,觀想一個白色明點,此明點極為光輝。
光芒燃燒: 觀想金剛杵的五個尖端依次向上發出光芒,持續燃燒和清淨。
C. 六度清淨與聲收攝
清淨六度: 在觀想中,將六波羅蜜(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依次觀想為清淨的本質,融入中央的明點。
聲音捨棄(離言)禪定: 依次在中央的白明點上,修習捨棄對聲音的執著和概念(聲已)。在此定中,修習穩固(不散亂)、力量(專注力強大)、三昧(正定)。
D. 蓮花觀與智慧證得
蓮花觀: 在「聲已」的定境中,依照口訣次第,在聲音的本質內(或心間的聲性中),觀想一朵蓮花,從八瓣漸次觀想至千瓣,象徵智慧的開展。
收攝無聲: 將此所有觀想和蓮花,復收攝回聲音的本性(即其空性)。
目標: 欲求達到不離且超越聲音、言語概念的無分別智慧。
🔍 實修方法二:遍觀身的空性次第禪修
(主要源自《遍觀身修習次第》)
A. 破身執的基礎觀
立宗觀身: 體會到「分別從心生,心從身生」,因此必須觀身來斷絕煩惱的根源。
分解不淨物: 詳盡地觀察並思維身體是由三精髓、七體素、八類毛髮、八千萬毛孔、三十二齒、九孔、各種不淨物等三十多種成分組成,無一清淨,藉此破除對身體的實執和貪愛。
B. 極微空性次第觀
從粗到細分解: 依照「無分別智金剛破壞一切機關」的教言,觀想身體從粗大結構,依次向下分解和收縮,經歷七級的微細化過程:
肢節 → 米粒 → 蝨子 → 蚤子 → 牛 → 羊 → 兔 → 日光 → 鐵 → 水塵 → 微塵 → 極微細塵。
分析極微: 將心專注於此極微細塵上,依八種方式細緻觀察它:
無相: 極微細塵遠離一切煩惱之相。
無我: 缺乏獨立、不變的自我實體。
無實體: 遠離勝義的言說和概念。
無所緣: 遠離一切可被心識緣取的對境。
遠離無我: 觀照出對其「無我」的執著,亦是一種魔事。
無文字/因緣: 它的存在與生起沒有實質的因緣或文字可描述。
無實體/因緣: 本性空無實體,遠離各種因緣條件。
極度遠離相: 了知它遠離一切戲論和表相。
C. 三門收攝入虛空
觀身如虛空: 通過上述的分解和極微分析,體會到內在的身體和外在的地大(物質身體)都徹底分解,如同虛空一樣,無所住、無所依。
觀語如迴響: 觀察自己的言語和所有聲音,生起即滅,如同山谷的迴響,不實在、不滯留,最終融入虛空。
觀心無所緣: 觀察心識,不見有顏色、形狀、生處、容器、或有情等任何實體性所緣。持續觀察,直至一切萬法,包括身心,皆安住於虛空之本性。
D. 出定與利他行
智慧安住: 習慣於此空性見後,了知一切不如理作意和輪迴現象(從煩惱到老死)皆是虛妄,從而安住於安樂的空性智慧中。
幻化利他: 出定後,以如幻化的喜悅色身(或稱幻身)行持利他之事,將快樂和利益施予自己和他人。
日常生活中的實修方法轉化
這兩種實修方法的目標都是將「無戲論的般若智慧」融入當下,通過觀照身、語、意的本質來斷除實執。
一、 身的觀照:如虛空與幻化
(源自《遍觀身修習次第》的「觀身如虛空」和「幻化利他」)
破除身執的瞬時觀照(對治貪執與傲慢):
在照鏡子、感到身體疲憊或生病時,迅速回憶身體是由骨骼、血肉、不淨物等眾多成分組成,無一實質清淨。
方法: 提醒自己:「我的身體只是四大(地水火風)和不淨物的組合,它隨時會分解成極微細塵,本質上是空性的。」以此破除對身體的貪戀、驕傲或自大。
如幻而行(對治懈怠與實執):
在從事工作、家務、或任何活動時,保持覺知:我這個「身體」與我所做的「事情」都是如幻化般的存在。
方法: 觀想自己如同魔術師創造的幻象一般在行動。雖然幻象在做事,但幻象的本質是空。這樣可以積極投入行動(大悲),但心中不留實執(智慧)。
二、 語的觀照:如迴響與聲音本性
(源自《遍觀身修習次第》的「觀語如迴響」與《聖般若波羅蜜多教授論》的「超越聲之智慧」)
傾聽如迴響(對治口舌是非):
在與人對話、聽到噪音或內心雜音時,將所有的聲音都視為山谷中的迴響。
方法: 迴響聽起來很真切,但它沒有實體,生起即滅,不留痕跡。練習讓話語進入耳朵,但不讓它們在心中凝結成實執或分別。
無聲的智慧(對治言詞戲論):
在準備說話或心中產生強烈想法時,暫停一秒,回到《教授論》的教言:「欲求不離超越聲之智慧。」
方法: 練習體驗言語尚未表達、概念尚未形成的那份寂靜、光明的心性。用這個「無聲的智慧」來過濾要說的話,確保所言無戲論、有意義。
三、 意的觀照:心間明點與離戲論
(源自《聖般般若波羅蜜多教授論》的「心間金剛」與「無戲論之義」)
心間安住法(對治散亂與煩惱):
在等待、排隊、或感到壓力與情緒波動時,立即將注意力收攝回心間中央。
方法: 輕輕觀想心間有白色金剛與明點的穩定、光明的狀態。將所有的煩惱與分別心,都視為試圖依附於明點的暫時煙塵,但不給予其力量。
直趨無戲論(對治思維糾結):
當思緒陷入哲學性辯論、過去的悔恨或未來的憂慮時,提醒自己要「為隨學者無戲論之義」。
方法: 停止分析和標籤化念頭,直接放鬆心識,讓心安住於離言、離相、離分別的本來面目。這就是最直接、最不需要繁瑣解釋的「金剛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