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乘莊嚴經論廣釋》解題

《大乘莊嚴經論廣釋》是對《大乘莊嚴經論》（Sūtrālaṁkāra-vṛtti-bhāṣyam）的廣泛註釋。

一、作者

本註釋（《經莊嚴註釋》）的作者是大阿闍黎 智護（Matichitra / 亦作 智友、思慧），他在藏文中有時被譯為 བློ་གྲོས་བརྟན་པ（Lödrö Tenpa，意為慧堅）。

二、內容大綱

此論註釋的核心內容旨在闡明菩薩從發心到成佛的完整道次第，主要涵蓋以下三個方面：

1. 菩薩種性（Rigs/Lineage）

• 定義： 種姓是成就無上菩提的種子、基礎、因、處所等（異名包括基礎、依止、因、堅固、處所、先行）。

• 分類： 略分二種：

  • 本性住種姓： 從無始以來由法性自然獲得，是成就無上正等正覺的緣分。

  • 修習圓滿種姓： 不定種性者依止善知識並串習善根，從而成為定性種姓。

• 殊勝性： 菩薩種姓超勝聲聞和獨覺，因為菩薩能清淨煩惱障和所知障二者，而後二者僅能清淨煩惱障。

• 四德比較： 菩薩在根器（銳利）、修行（自利利他）、智慧（精通五明處）、果位（無上正等正覺）四方面皆勝過聲聞和獨覺。

2. 發菩提心（Sems bskyed/Arousing Bodhicitta）

• 本質與行相： 菩薩最初發心即是正願的本質，其行相是意願（願我成佛，安置聲聞、獨覺種姓眾生於究竟涅槃，安置大乘種姓者於如來智慧中），所緣為菩提和眾生利益。

• 殊勝性： 菩提心是一切正願中最殊勝、無上的。

• 分類： 分為堅固（不退轉）和不堅固（會退轉）二種。

3. 菩薩行（Spyod pa/Conduct）

• 所學內容（七處）： 菩薩應當學習：自利、他利、真實義、威力、成熟有情、自身圓滿佛法、無上正等正覺。

• 學習方法（八事）： 應多修信解、尋法、說法、如法修行、開示教誡、安住教誡、具足方便攝持的身語意業。

• 學行者（十種菩薩）： 從住種性者、已入者，乃至一生所繫者、最後有者等十種菩薩。

三、法義評論

這份註釋屬於佛教唯識宗的論典釋義，其核心法義旨在闡明大乘佛法的深奧哲理和實修層面。

1. 唯識三性與五法觀 論典以唯識宗的三自性（遍計所執、依他起、圓成實）和五法（名、相、分別、真如、無分別智）來建立大乘的修道基礎：

• 遍計所執（妄執性）：指凡夫所執著的人我和法我的實有。論註強調，這種執著是空無自性的，是應當破除的虛妄。

• 依他起（依賴性）：指由因緣和合所生起的心和心所。凡夫將心識所顯現的內在能取（認識主體）和外在所取（認識對象）視為實有。論註教導修行者應了知**“唯是心識（唯識）”**，從而開始轉依清淨。

• 圓成實（圓滿實性）：指真如和無分別智。這是諸法的最終真實，遠離能取和所取的二元分別，是不生不滅、不增不減的清淨本性。

• 空性與真如： 註釋確立空性即是真如。透過證悟空性，菩薩能夠斷除煩惱障（執著我、我所）和所知障（執著法），從而獲得究竟的無分別智。

2. 確立大乘佛法的殊勝性 論註針對聲聞乘對大乘的質疑進行了嚴格的駁斥和評論，證明大乘是真正的佛語，且遠超小乘：

• 大乘的無爭與了義： 針對聲聞對大乘空性教法的質疑，論註解釋大乘的空性教法是佛陀基於甚深密意而說，並非是字面上的虛無（無），而是針對眾生遍計所執的非實有性而言，是為了對治眾生的二取煩惱。

• 悲智雙運： 菩薩的修行是大智慧（通達人法二無我）和大悲心（願度一切眾生苦）的方便。聲聞乘缺乏對法無我的通達和對一切眾生的悲心，因此無法成就究竟佛果，無法達到大乘自他二利圓滿的功德。

3. 佛地的功德與救護（一切種智） 論註對佛地的成就進行了高度讚歎，並以其為菩薩道的究竟果報：

• 四智五法轉依： 佛果的成就建立在五蘊和八識的轉依之上，從而成就法界清淨和四智（大圓鏡智、平等性智、妙觀察智、成所作智）。

• 無上皈依： 佛陀的功德是無量、不可思議的。佛陀的救護（皈依）是無上的，能遣除眾生的一切痛苦，直至輪迴邊際。佛陀的事業是任運成就且相續不斷的，例如以神通示現種種化身調伏眾生、以智慧光明遣除眾生疑惑。

《大乘莊嚴經論廣釋》的文本在闡述大乘佛教菩薩道義理的過程中，明確地對其他宗派的觀點進行了批判和比較，主要集中在確立**大乘（菩薩乘）的殊勝性、破斥小乘（聲聞乘、緣覺乘）的見地和行為，以及批駁外道（尋思者）**的錯誤執著。

一、法義差別評論：大乘對小乘的優越性

本論以嚴謹的論證和多重維度，確立了大乘法義和修行的絕對優越性，並批判小乘的侷限。

1. 斷除障礙之別（所斷的深淺）：

• 小乘： 聲聞和緣覺的修行僅能從煩惱障中獲得清淨（如貪、瞋、癡等根本煩惱），但不能斷除所知障（對一切法實有的執著習氣）。

• 大乘： 菩薩道能圓滿斷除煩惱障與所知障二者，因此是「無上殊勝」的解脫。

2. 根器、修行、智慧與果位之別：

3. 對「一乘」見的嚴厲破斥：

• 小乘主張： 有些聲聞行者認為乘只有一（聲聞乘），其差別只在於修行者的根器利鈍（利根成佛，中根成緣覺，鈍根成聲聞）。

• 大乘反駁：

  • 破斥「非方便」： 聲聞乘不是成就無上菩提的方便。因為獲得佛果必須具備大智慧（通達人法二無我）和大悲心（願度一切眾生）。聲聞乘中缺乏這二者。若說小乘能成佛，就如同「長期擠牛角也不會出乳，長期壓榨沙子也不會出油」一樣，是徒勞無功的。

  • 破斥「不圓滿」： 大乘的根本特徵是自他二利圓滿。聲聞乘的經典和修行中缺乏利他的內容，僅教導個人的厭離、離欲、解脫，因此不具備大乘的法相。

  • 破斥「相違」： 即使聲聞向他人宣說自利法門，聽者也只會求自己的涅槃。這與菩薩為眾生利益而成就無上菩提的發心相違背。

  • 破斥「不具足」： 聲聞乘的教法中沒有明確宣說十地和六度波羅蜜多等菩薩行，因此不能說其中包含了大乘。

  • 「一乘」說的密意： 經中偶爾提到「一乘」是基於方便說，而非實義。其密意是為了引導（將迴心小乘者引入大乘）和攝持（使已發菩提心者不退轉）。實義上，大小三乘的法界本性雖無差別，但其行持、意樂、果報和時間等皆有根本區別。

二、對外道和尋思者的評論與破斥

本論對外道（非佛教哲學家）的見解和修行也進行了批判，尤其針對其對實在（tattva）和業果的錯誤認識。

1. 破斥外道對大乘的質疑：

• 外道質疑： 有人認為大乘（如般若經的空性）是佛陀涅槃後，由論師或外道為破壞正法而偽造的。

• 大乘反駁：

  • 破斥非佛語： 大乘（如般若經）的甚深廣大內容（如法無我、十地等）不是尋思者（Tārkika）的智慧境界，他們連理解都難，更不可能發明。他們的典籍既無這些甚深義理，也常自相矛盾（如數論派的量論數量不確定），且只涉獵世俗法而非勝義諦。

  • 破斥空性說： 聲聞和外道質疑大乘的空性說（如「無佛、無法、無僧」）是顛倒邪見，故非佛語。大乘回答：佛陀宣說的「無」或「空」並非字面上的虛無，而是針對凡夫所遍計執的能取（主體）和所取（客體）實體不存在的密意。依他起（心識）和圓成實（真如） 並非是無。

2. 破斥外道對「我」的實有執著：

• 外道我執的種類與破斥：

  • 執我見本身為我： 我見是心所法，其本性是有為、無常、非遍滿、有作用，與外道所執的常、遍、無為、無作用的「我」的體性相矛盾。

  • 執五蘊為我： 構成「我」的五蘊也是有為、無常等，其特徵與所執常我相矛盾。

  • 執離蘊有我： 離五蘊之外，無法以現量或比量等量（正知）證實有獨立的「我」存在。

  • 結論： 執著「我」的感知，如同「將繩子錯認為蛇」或「夢中所見種種形色」一樣，只是顛倒和迷亂所產生的。解脫的本質是這種迷亂執著的滅盡（解脫即迷亂盡），而非由一個實有的「我」獲得解脫。

3. 批判世間及外道修行：

• 顛倒的世間行： 凡夫雖為求樂而行，但因愚癡所覆，其行為（如偷盜、邪淫）反而導致今生的痛苦（捆綁、殺戮）和來世的惡趣（地獄），是將自己引導至非利益和非安樂處。

• 顛倒的外道苦行： 外道為求人天或解脫所行的臥灰、臥荊棘、跳崖等苦行，因非正道，故稱為非方便，不能獲得解脫。

三、唯識宗的修道與智慧觀點

本論的唯識思想貫穿始終，尤其在「真實義品」和「一切種智品」中，與其他宗派的觀點形成鮮明對比：

• 世俗與勝義的差別：

  • 世俗（依他起）： 現象（如蘊界處）在世俗中如幻如陽焰般存在，雖無實性，但並非完全虛無。聲聞對世俗法的了解（如緣起）仍是不圓滿、不究竟的。

  • 勝義（圓成實）： 真如是非有非無、不生不滅的離戲論境界。聲聞雖證涅槃寂滅，但仍執著涅槃之寂靜相，故尚未圓滿證悟勝義諦，其解脫是有餘涅槃，終將滅盡。

• 佛地無住涅槃的殊勝：

  • 聲聞涅槃： 執著寂滅，住於涅槃，捨棄輪迴利他。

  • 佛陀涅槃： 獲得無住涅槃（Apratiṣṭhitanirvāṇa）。以智慧力不住於輪迴邊際（斷除有為的極限），以大悲力不住於涅槃邊際（斷除無為的極限）。此二者圓融，故能常作利他事業直至輪迴終際。

根據《大乘莊嚴經論廣釋》的理路，菩薩道的實修方法是一個系統性的過程，核心是發菩提心、修習六度、證悟空性並圓滿福慧資糧。

以下是依據論典思想建立的實修方法大綱：

一、 建立實修基礎：淨化與發心

1. 淨治種性（基礎準備）

• 清淨戒律： 嚴格持守菩薩戒（如《瑜伽師地論》中所說），作為一切善行的基礎。

• 皈依三寶： 以深信和敬重之心，將佛、法、僧作為永恆的皈依處，依止正道，確立修行的方向。

• 依止善知識： 親近、承事、聽聞、思維善知識（大乘師長）的教誨，淨除邪見，獲得正知見。

2. 廣大發心（菩提心修持）

• 發願心（自利利他願）： 這是修行的核心。

  • 願我成佛： 願證得無上正等正覺的佛果（智慧圓滿）。

  • 安置眾生： 願將聲聞、獨覺種性的眾生安置於究竟涅槃，將大乘種姓的眾生安置於如來智慧中（悲心圓滿）。

• 修習四無量心： 通過禪修，將慈（予樂）、悲（拔苦）、喜（隨喜）、捨（平等）之心擴展至一切無量眾生。

二、 圓滿資糧：六度波羅蜜多

菩薩道的實修主體是六度（波羅蜜多），這是積累福德（方便）與智慧（般若）資糧的具體行為。

三、 甚深實修：正見與禪觀

《大乘莊嚴經論》作為唯識宗論典，強調唯識實性和空性的修持。

1. 唯識觀（觀一切法唯是心識）

• 破所取： 觀照一切外境和物質現象並非獨立實有，它們只是心識的顯現（如同夢境、幻覺、虛空中的毛髮）。

• 破能取： 觀照能認知外境的心識本身也不具有實體，它們是依緣而起的依他起性。

• 觀照空性（二取空）： 最終證悟到能取和所取的二元對立是空無自性的。

2. 真如實相禪觀

• 遠離分別： 透過禪定，令心遠離對能取、所取的執著分別，以及對名言、概念的執著。

• 證悟圓成實： 最終體證到離戲論的真如（法性，圓成實性）。此時的智慧即是無分別智，通達諸法實相，不生不滅、不增不減。

四、 菩薩行（利他事業）

在證得一定程度的智慧後，菩薩的實修更重要的是結合方便（福德）和智慧（般若）進行廣大的利他事業，這對應論中的「菩薩行」：

• 成熟有情： 運用各種善巧方便（四攝法：布施、愛語、利行、同事），引導、教化、幫助眾生，使其趣入佛法正道。

• 安住教誡： 自身行持佛陀的教誡，為眾生示現清淨的榜樣。

• 威力顯現： 隨著修行深入（進入菩薩地），漸次獲得神通和不可思議的威力，以更直接、更迅速的方式利益眾生。

總結來說，實修的道路是從發心到行持，從行持到智慧，最終達到悲智雙運，直至證得無住涅槃的究竟佛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