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習般若波羅蜜多竅訣》解題

文本分析與背景簡介

📚 文本標題與來源

  • 藏文標題: ཤེས་རབ་ཀྱི་ཕ་རོལ་ཏུ་ཕྱིན་པ་བསྒོམ་པའི་མན་ངག་།

  • 漢文標題: 《修習般若波羅蜜多竅訣寶源寂 寂護賢 果勒沃c3.5s.md》 (修習般若波羅蜜多教授)

  • 作者: 堪布寶源寂(Rin-chen 'byung-gnas zhi-ba, 梵文:Ratnākaraśānti,約公元10-11世紀)

    • 背景: 寶源寂是一位印度大班智達(Mahāpaṇḍita),在佛教歷史上地位重要,尤其在印度晚期佛教和西藏佛教中。他是那爛陀寺(Nālandā)的著名學者,屬於瑜伽行派/中觀派,著作甚豐,對中觀見、修道次第、密續等皆有闡述。

  • 譯者:

    • 印度堪布: 寂護賢 (Śāntibhadra)

    • 大譯師: 果勒沃('Gos Lhas btsas)

    • 背景: 這是由印度和西藏兩位大師合作翻譯、校對和審定,表明其在藏傳佛教中的權威性和傳承的嚴謹性。


🧭 內容大綱

這篇教授文主要闡述了般若波羅蜜多(智慧波羅蜜)的修習方法,核心是止 (Śamatha)觀 (Vipaśyanā) 的次第與雙運。

一、 修習的加行 (Preparatory Applications)

  • 加行二種:

    1. 恭敬加行: 以恭敬、歡喜、欣悅而修習。

    2. 相續加行: 無間斷地修習。

二、 修習的分類 (Threefold Meditations)

  • 修習三種:

    1. 止 (Śamatha): 寂止。

    2. 觀 (Vipaśyanā): 勝觀。

    3. 止觀雙運 (Śamatha-Vipaśyanā-yuganaddha): 止觀和合趣入。

  • 所緣區分:

    • 止的所緣: 對一切所知(如所有性)及如實性(盡所有性)作無分別影像

    • 觀的所緣: 對一切所知及如實性作有分別影像

三、 止與觀的生起次第 (Stages of Generation)

  • 隨順止 (內心專注): 菩薩獨處、思維義理、捨棄意言、多次作意心意現前,直到身心輕安未生起前。

  • 止的成就: 身心輕安生起之時。

  • 隨順觀 (內心觀察): 獲得輕安後,於內三摩地影像以增上勝解而觀察所思維之義,直到身心輕安未生起前。

  • 觀的成就: 身心輕安生起之時。

  • 止觀雙運: 緣於有分別影像,以無間斷的作意相續而雙運體驗,即是止與觀互相系屬而趣入。

四、 止觀的障礙與清淨 (Obstacles and Purification)

  • 五蓋 (Five Hindrances):

    • 止之障: 掉舉、惡作(追悔)。

    • 觀之障: 昏沉、睡眠、疑。

    • 兩者之障: 貪慾、害心。

  • 清淨標準: 遠離昏沉、睡眠時,清淨;遠離掉舉、惡作時,清淨。

五、 止的九種住心 (Nine Stages of Resting the Mind)

世尊宣說止有九種,依次為:

  1. 內住: 從外境收攝心識,攝入內中初加觀察。

  2. 等住: 對自性動搖的心相續安置。

  3. 安住: 知外散亂,復收攝而安住。

  4. 近住: 從廣大自性之心一再收攝,令粗細相應,漸次安住。

  5. 調伏: 觀三摩地功德,於彼生喜。

  6. 寂靜: 見動搖過患,令心遠離外境而寂靜。

  7. 最極寂靜: 平息貪慾心和不悅等。

  8. 專注一趣: 自然專注於一個所緣,努力分辨正確與不正確,使心專一。

  9. 平等住: 修習專一自然成就,獲得真實自在的執持。 (並引述《經莊嚴論》中的偈頌來闡釋九住心)

六、 觀的四種行相 (Four Aspects of Vipaśyanā)

勝觀有四種行相:

  1. 分別 (Vibhajana): 對所有存在的現象(如所有性)進行觀察。

  2. 善加分別 (Pravibhajana): 如實(盡所有性)觀察。

  3. 遍尋思 (Parīkṣā): 以無分別作意與智慧相應而執取相的形態。

  4. 遍觀察 (Paricaya): 全面觀察。 (並引述彌勒菩薩《大乘阿毗達磨集論》的解釋,將四種行相與對治隨眠相永斷顛倒令心等住於無顛倒三種作用聯繫起來。)

七、 修習的果報 (The Result of Meditation)

  • 勝觀圓滿: 從**隨眠(習氣)**束縛中解脫。

  • 止圓滿: 從**相(顛倒相)**束縛中解脫。

  • 總結 (引偈頌): 通過修習止觀,瑜伽士將從隨眠和相的束縛中解脫。


💬 法義評論

💡 核心思想:般若的修習方法

本教授文清晰地界定了大乘佛教中般若波羅蜜多(實相智慧)的修習體系,即以止觀雙運為核心:

  1. 止 (Śamatha): 目的在於實現心的專注、穩定和寂靜。九住心從最初的收心到最終的平等住,構成了心識由粗糙到極細微、由加行到任運的完整訓練次第,是成就禪定、對治心散亂(相的束縛)的基礎。

  2. 觀 (Vipaśyanā): 目的在於實現對法性(實相)的清晰、正確的洞察。四種行相(分別、善加分別、遍尋思、遍觀察)則是從現象界(如所有性)到實相界(盡所有性),從有分別到無分別地思維和觀察,是成就智慧、對治煩惱習氣(隨眠的束縛)的關鍵。

  3. 雙運: 強調在獲得輕安後,止與觀必須和合、互相系屬地同時進行,而非次第修完一個再修另一個。這是大乘瑜伽行派/中觀派對解脫道修習的共同見解。

⚖️ 哲學立場:中觀與瑜伽行派的融合

  • 術語與次第: 文中引用的九住心和四種勝觀的分類,皆是出自瑜伽行派的重要論典,如《大乘阿毗達磨集論》(彌勒/無著)和《經莊嚴論》(彌勒/無著)。這表明寶源寂採用了瑜伽行派建立的嚴密禪定(止)與智慧(觀)的修行框架。

  • 解脫觀: 止觀的果報被描述為從隨眠的束縛中解脫。

    • 相的束縛 (Nimitta): 指對虛妄分別的執著,由止來對治。

    • 隨眠的束縛 (Anuśaya): 指煩惱的習氣或潛伏的種子,由觀來對治。

    • 這種「相、隨眠」的雙重解脫觀,是瑜伽行派的核心論點,也是中觀派與之交融後形成的清淨道論的共同特徵。

🎯 實修指導意義

本教授文極具實修指導價值,它:

  • 提供了清晰的修行路線圖: 從最初的聞思,到恭敬、相續的加行,再到隨順止、止、隨順觀、觀的次第,最後達到雙運。

  • 明確了修習的障礙: 羅列五蓋及其對止觀的具體障礙,以便行者在禪修中能自我檢視和對治。

  • 為止觀雙運奠定基礎: 指明止的成就(輕安)是觀修的基礎,觀的成就(以勝解觀察)則保證了所證智慧的正確性,避免僅有專注而無洞察力的錯誤禪定。

 

法義評論:對他宗觀點的評破與法義差別

本教授文(《修習般若波羅蜜多教授》)由堪布寶源寂造述,採用了印度晚期大乘佛教中觀與瑜伽行派融合的精細修道體系。文本的重點在於建立止觀雙運的正確次第與準則,這自然構成對其他不圓滿或錯誤禪修觀點的評破

一、 對「偏重聞思,不重修習」的評破

文本開篇即承接「聞思所生慧」後,強調「應當修習般若波羅蜜多」。

  • 評破: 僅有聞(聽聞教理)和思(邏輯思維)的智慧仍停留在概念層面,無法真正斷除煩惱(隨眠)和習氣(相)。真正的解脫必須通過修習(串習加行),將概念慧轉化為現證實相的禪修智慧。

  • 法義差別: 區分了**「聞思修」**三慧的次第性。修習是將前二者所得義理轉化為身心輕安、現證功德的根本途徑。

二、 對「止觀修習的錯誤理解」的評破

文本對止觀的定義和次第一絲不苟,旨在糾正兩種常見的錯誤傾向。

1. 評破「止觀不分」或「次第倒置」

  • 評破:

    • 止觀必須分清所緣: 止緣於無分別影像(專注一境),觀緣於有分別影像(思擇觀察)。所緣混淆則無法正確成就任一法門。

    • 止是觀的基礎: 必須先修習隨順止,並以身心輕安作為止成就的標誌。沒有成就止的禪定力(九住心),觀修將因心識散亂動搖而無力,無法徹底斷除顛倒。

  • 法義差別: 確立了「先止後觀」或「以止為觀的前提」的修習次第,並以「輕安」作為檢驗止、觀成就的內證標準

2. 評破「偏止無觀」

  • 評破: 僅修止(九住心圓滿)只能從**「相的束縛」(顛倒相、心散亂)中解脫,但無法從根本的「隨眠的束縛」**(煩惱習氣)中解脫。若無觀慧,即使入深定,出定後仍會被我執和顛倒相所縛。

  • 法義差別: 止與觀在解脫論上各有對治的側重:

    • 止對治: 散亂、(尤其掉舉、惡作等,屬於心所層面的粗相)。

    • 觀對治: 顛倒、隨眠(煩惱種子,尤其昏沉、睡眠、疑等屬於慧所層面的細相)。

3. 評破「偏觀無止」

  • 評破: 僅有觀慧的思維與觀察(四種行相),若沒有止的專注力(九住心)作基礎,心識將無法在所觀察的義理上**「等住」(平等安住)。觀察只會成為一種散亂的思維**,無法獲得「如現量般見到的義理」的定解。

  • 法義差別: 止提供**「穩定力」(成就平等住);觀提供「洞察力」**(永斷顛倒的疑慮)。二者必須雙運,以「無間斷作意相續而雙運體驗」才能趣入正道。

三、 對「自性動搖」的禪修觀點評破

文本對心識的自性持有一種需要**「調伏」「收攝」**的觀點。

  • 評破: 在九住心的次第中,將心識的狀態描述為「自性動搖」、「向外散亂」,需要通過「內住」、「等住」等方法「從廣大自性之心一再收攝」,以「加行」令心「入正軌」。這批評了某些認為心識本來清淨、無需加行調伏的「頓悟」觀點(若沒有能力現證)。

  • 法義差別: 教授文採用了漸進修道的模式。雖然心的本性是清淨的,但在凡夫位,由於有「隨眠」和「顛倒相」,仍須藉由九住心的有為加行(「以加行,令心入正軌」),方能達到「平等住」(自性任運專一)的無為境界。

四、 對「錯誤對治法」的評破

文本明確界定了五蓋對止觀的具體障礙,是對治法門的精確化。

  • 評破: 不正確的禪修者常對治失當。例如,將對治昏沉(觀之障)的方法(如思維實相,以分別慧令心提振)用於對治掉舉(止之障),將導致心識更不安住。

  • 法義差別: 教授文提供了精準的對治關係:

    • 掉舉/惡作: 對治(應求寂靜)。

    • 昏沉/睡眠/疑: 對治(應求觀察思擇,令心警覺)。

    • 貪慾/害心: 對治止觀雙運(同時破壞定力與慧力)。

 

般若波羅蜜多實修方法:止觀雙運次第

本教授文提供的實修方法核心是止 (奢摩他) 和 觀 (毗缽舍那) 的漸進與雙運

一、 加行準備:身心調整與發心

  1. 獨處寂靜: 菩薩應當獨處寂靜處,準備開始修習。

  2. 發心與思維: 如理思維所修義理(般若波羅蜜多之空性或實相義),作為定解的基礎。

  3. 加行修習:

    • 恭敬加行:恭敬、歡喜、欣悅之心投入修習。

    • 相續加行: 保持無間斷地修習,貴在持續而非長久。


二、 第一階段:專修止 (奢摩他)

目的: 獲得心識的穩定與專注,達成身心輕安。

  1. 所緣決定: 擇一所緣境,進行無分別影像的作意。

  2. 內住 (收攝心識): 首先從外境收攝心識,將心攝入內中,初加觀察所緣。

  3. 等住 (相續安置): 對自性動搖的心,嘗試相續地安住於所緣。

  4. 安住 (知散攝回): 若因失念而向外散亂(掉舉),應立即覺知,並迅速收攝心識,重新安住於所緣。

  5. 近住 (漸次細化): 從心識的廣大散亂中一再收攝,令心漸漸變得粗細相應,向上安住。

  6. 調伏 (生喜寂靜):

    • 調伏: 觀見三摩地的功德,於所緣上生起歡喜。

    • 寂靜: 觀見心識動搖的過患,令心遠離外境而趨向寂靜。

  7. 最極寂靜 (平息煩惱): 平息如貪慾、不悅等情緒的生起。

  8. 專注一趣 (加行專一): 努力使心自然專注於一個所緣,通過努力分辨令心專一。

  9. 平等住 (任運專一): 通過修習專一(一心)而自然成就,獲得自在地安住。

成就標誌: 堅持上述次第,直到身心輕安生起為止。


三、 第二階段:專修觀 (毗缽舍那)

目的: 獲得對實相義理的洞察力,斷除顛倒習氣。

  1. 前提: 獲得身心輕安,並安住於止的定境中。

  2. 所緣決定: 於內三摩地影像境界,對如是所思維的般若義理,進行有分別影像的作意。

  3. 觀察思擇 (四種行相):

    • 分別: 對一切存在的現象(如所有性)進行詳細觀察。

    • 善加分別: 對實相(如實性、空性)進行如實的觀察。

    • 遍尋思: 以無分別作意(定力)與智慧相應,執取實相的形態。

    • 遍觀察: 於無顛倒的義理上,安住心識,進行全面和深入的觀察。

成就標誌: 堅持觀察思擇,直到身心觀的輕安生起為止。


四、 第三階段:止觀雙運

目的: 將定力與慧力結合,獲得從隨眠和相的束縛中徹底解脫。

  1. 和合趣入: 緣於有分別影像(觀的所緣),以無間斷、無間歇的作意相續,同時體驗止的安穩(定)和觀的洞察(慧)。

  2. 雙運狀態: 止與觀如同和合、互相系屬般,一同趣入對實相的現證。

解脫果報:

  • 透過,從隨眠(煩惱習氣)的束縛中解脫。

  • 透過,從(顛倒相、散亂)的束縛中解脫。

五、 對治障礙

在禪修過程中,應警惕並對治五蓋:

障礙(蓋)類型對治法
掉舉(心浮動)/ 惡作(追悔)止之障運用寂靜、調伏法,使心安穩專注。
昏沉(心沉重)/ 睡眠 / 觀之障運用觀察思擇法,令心警覺、提振智慧。
貪慾 / 害心止觀共同之障應當運用教義思維,或透過禪定力使其平息。

 

日常生活中的般若波羅蜜多實修方法

雖然文本主要闡述了靜坐禪修(止觀)的詳細次第,但其核心精神和原則可以融入日常生活中,將生活本身轉化為修習般若波羅蜜多(智慧波羅蜜)的加行。

一、 恭敬與相續的「加行」

將正式修習前的準備精神擴展到日常行為中:

  • 恭敬加行: 對待生活中的一切活動(工作、家務、與人交流),都應以恭敬、歡喜、欣悅的態度去投入,而非敷衍或不情願。

  • 相續加行: 保持對正念和覺察的無間斷。即使是短暫的間隙,也要避免心識完全散亂或沉溺於無謂的雜念。

二、 運用「九住心」原則保持專注

九住心的核心是將心識從散亂中收攝、安置、穩定。在日常活動中,這就是正念專注

  • 內住/等住: 當從一個活動轉移到另一個活動時,將心從前一個目標中收攝回來,並專注於當下的活動(例如,專注於洗碗、走路或寫報告)。

  • 安住/近住: 當心識開始向外散亂(思考過去的爭吵、計劃未來的事務)時,要立即覺知(了知散亂),並溫和而堅定地將心收攝回當前的活動。

  • 調伏/寂靜: 體會專注於當前活動所帶來的平靜與效率(功德生喜),並觀見心識散亂所導致的錯誤與過患,從而讓心更願安住。

  • 最極寂靜: 覺察並平息日常生活中生起的強烈煩惱情緒,如不悅、貪慾等,避免它們主導行為。

三、 運用「四種勝觀」原則觀察實相

勝觀的核心是觀察和思擇。在與人、事、物的互動中,用智慧去剖析現象:

  • 分別(觀察現象): 當面對一件令人煩惱的事情或一個執著的對象時,不只是簡單反應,而是仔細分析它的各個組成部分、生起條件和表象。

  • 善加分別(如實觀察): 進一步觀照這個現象背後是否有一個恆常、獨立、實有的「我」或「物」在主導。例如,觀察「痛苦」只是眾多因緣聚合的感受,而非一個實體的「我」在受苦。

  • 遍尋思/遍觀察(斷除顛倒): 透過不斷的觀察和思擇,斷除對事物「常、樂、我、淨」的顛倒執著,確認一切現象皆是無常、無自性的。

四、 止觀雙運於日常生活

將專注力(止)和洞察力(觀)結合起來面對日常情境:

  • 例子:與人爭論

    1. 止的運用: 專注聆聽對方,覺察自己心跳加速、生氣等情緒,並努力將心安住於覺察而非反應

    2. 觀的運用: 觀察爭論的內容和感受皆是無常無自性的,觀察對方的言論也只是因緣所生,並非由一個實體的「壞人」發出(斷除顛倒)。

    3. 雙運: 在高度專注(止)的基礎上,同時保持對現象無自性(觀)的洞察,從而能以更平靜、智慧的方式回應,減少煩惱。

  • 例子:執行工作任務

    1. 止的運用: 專心致志地處理當前工作,收攝心識,避免同時處理多項任務或被無謂的想法干擾(成就專一)。

    2. 觀的運用: 觀照工作成果的無常性(無論成功或失敗都將過去),以及工作流程中「我」的無我性(避免因得失心而生起強烈貪慾或害心)。

    3. 雙運: 以專注力(止)保證執行效率,以洞察力(觀)保持內心的超然與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