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法料簡隨筆》是作者王穆提的佛教論述文集。作者基於其深厚的漢學背景,以及長年對《阿含經》、中觀、唯識、阿毗達摩等經論的深入研究、止觀修行與閉關經驗,對佛教內部的諸多法義進行精細的辨析(料簡)與評論。
全書展現了作者極為嚴謹的治學態度,其核心觀點是高度推崇玄奘三藏所傳譯的唯識(法相宗)與中觀教理,並以此為標準,來釐清(乃至批判)後世中國佛教(如華嚴、天台宗部分見解)乃至近現代學術研究中,他所認為的法義訛誤。
本書大綱
本書為隨筆合集,未有嚴格的章節劃分,但主要圍繞以下幾個核心主題展開:
- 作者簡介:介紹作者的佛學啟蒙、修學歷程、閉關經驗,以及其在經論編校(如《成唯識論述記》、《瑜伽師地論》等)上的工作。
- 關於《俱舍論》的意見:評論《俱舍論》相關圖表的格式、內容、標點等問題。
- 「唯識三年,俱舍八年」的說法:辨析此說法,強調學習阿毗達摩(如《俱舍論》)需參照《大毗婆沙論》等大論,耗時久遠;而唯識若深究《成唯識論述記》,三十年也未必真懂。
- 華嚴宗與地論宗見解:批判華嚴宗承襲地論宗,認為「真如就是無漏阿賴耶識」的觀點,並指出這與玄奘所傳不同。
- 對華人佛學論文的批判:批評現代學術論文多為「一盲引眾盲」,未能深入經論原文。
- 真如緣起說的辨析:核心辯證,質疑「無為法」(如真如、滅諦)能否「緣起」,並引《大毗婆沙論》證明緣起法皆為有為法。
- 勝義諦的定義:闡明勝義諦是「分別名言皆所不及」的聖者內證境界。
- 唯識與有部義的承襲:指出唯識宗在名相上多承襲有部(婆沙)義。
- 婆沙與淨土的關聯:探討《大毗婆沙論》中關於念佛、往生天界的記載,及其與大乘淨土思想的潛在聯繫。
- 略說南傳菩薩道:評論太虛、印順法師的著述,反對權威崇拜,並對南傳佛教與神通現象提出客觀觀察。
- 淨土與唯識三身義:引《成唯識論述記》及唐疏,說明淨土(實報土、變化土)與唯識三身(自性身、受用身、變化身)的對應關係。
- 世間苦與出離心:論述「有漏世間無不是苦」,強調學佛應生出離心,而非僅求人天福報。
- 我執與阿賴耶識:辨析俱生我執與分別我執,並強調阿賴耶識並非「實我」。
- 關於《起信論》與日本法相宗:探討《大乘起信論》的真偽爭議,作者傾向認為其非偽作,但其法義(如真心緣起)確實與玄奘所傳不符,並遭到窺基、慧沼等大師的破斥。
- 善知識的標準:定義善知識需深入經藏、言行一致、依經藏為信,而非盲從世間學者。
- 唯識宗說如來藏:釐清唯識宗(窺基、慧沼)亦說如來藏,但指的是「無漏淨種」,而非一個可證的「真心」。
- 書信問答:透過回答僧俗的提問,深入辨析法我、自證分、本質、假名安立、意言、了別境識等唯識法相。
- 佛性與如來藏義:詳述理性、行性、隱密性三種佛性,並辨析了因、生因、正因的差異。
- 禪觀即是斷我:強調禪觀的目的是「斷我」,指出修行中對「我」將消失的恐懼,正是俱生我執的表現。
- 金剛經義理探討:解析「我皆令入涅槃」等經句的深義。
重要內容與觀點分析
1. 核心立場:尊崇玄奘、窺基所傳的法脈
作者的立論始終回歸到玄奘(奘師)及法相宗(唯識宗)創始者窺基(基師)的論疏,特別是《成唯識論述記》。他認為這是最精準、最符合印度原典的教法。
- 批判真心緣起:作者花費大量篇幅破斥「真如緣起說」。他引用《大毗婆沙論》指出,能緣起的必然是「有為法」,是墮入三世的。而真如是「無為法」,若說真如能生萬法、有作用,則無異於數論外道所說的「冥性」。
- 釐清阿賴耶識:他嚴格區分阿賴耶識與真心。他指出,阿賴耶識是依他起性,是緣起法,並非「實我」或「常住真心」。眾生只是錯執第八識的見分為我。
- 重解如來藏:作者指出,唯識宗(如窺基)所說的如來藏,是指「無漏淨種」或「二空所顯真如」(理性佛性),而不是一個有功能、能生萬法的「真心」。他認為,執著有一個「真心」可得,是修行上的重大誤解。
2. 對治學亂象的批判
作者對當代佛學研究和修行風氣持嚴厲的批判態度:
- 輕視原典:他批評許多華人學者撰寫論文時,不深入閱讀《大智度論》、《瑜伽師地論》、《成唯識論述記》等根本經論,只是引用他人的二手觀點,是「一盲引眾盲」。
- 反對權威崇拜:他提醒學佛者應「依止三藏」,客觀理性看待歷代高僧(如太虛、印順法師)。學佛是學習佛法,不是為了追捧或攻擊某個個人或團體。
- 警惕修行偏差:他指出,許多人對南傳佛教過於追捧,但現實中那邊也多有迷信與神通崇拜。他也批評禪宗部分教義易與印度數論的「我」混淆,執著於覺知心為佛性,實則仍是「我」見。
3. 唯識與淨土的會通
作者並未將唯識與淨土對立,而是以唯識教理來詮釋淨土:
- 三身與淨土:他引用窺基大師的《阿彌陀經疏》等文獻,說明往生淨土所見的佛身有別。
- 凡夫與菩薩所見不同:地前菩薩、凡夫、二乘所見的是佛的「變化身」與「變化土」。登地菩薩才能見到佛的「受用身」與「他受用土」。
- 修行心態:他批評現代許多念佛者將淨土當成另一個可供貪愛享受的美好世界,這變成了「向外馳求」,未解淨土真義。
4. 修行的根本:出離心與斷我
作者強調,佛法修行的基礎是出離心,終極目標是斷我:
- 世間皆苦:他認為一切「有漏世間」無不是苦,即使是福利制度好的國家也一樣是苦。人生真正的福報是有空閒能修行、深入經藏。
- 禪觀即斷我:修行的核心是斷除我見。作者指出,在禪觀中感到「無常的極大怖畏」,正是因為「俱生我害怕這個自我感消失」。修行就是觀察這個「我」為何恐懼,從而了知其虛妄。
總體而言,王穆提的《佛法料簡隨筆》是一部立場鮮明、論證嚴謹的佛學辨析之作。它代表了一種回歸玄奘古義、重視原典、強調「正見」的學術與修行路徑,並對當前佛教界將「真如」與「我」實體化的傾向,提出了深刻的質疑與有力的回擊。
好的,這兩個主題確實是作者在書中著墨甚多、且用以辨別教法正訛的核心。
作者的根本立場是:高度尊崇玄奘三藏所傳譯的法相唯識學,並以此為標準,嚴格地破斥後世(尤其是漢傳佛教)將「如來藏」等同於一個「常住真心」的說法,認為這偏離了佛法正軌,近於外道。
以下為您深入闡述作者在這兩點上的詳細看法:
一、 作者對《大乘起信論》的看法
作者對《起信論》的態度非常辯證:他傾向於承認其「歷史真實性」(非偽造),但堅決反對其「法義內容」。
1. 關於「真偽」:傾向非偽作
- 作者不認為《起信論》是後世偽造的。
- 他舉的關鍵證據是玄奘三藏的同門師兄弟——新羅(韓國)的圓測法師(Woncheuk)。
- 圓測早年學習的是真諦三藏(據傳為《起信論》的譯者)所傳的「古唯識學」,後來才師從玄奘。
- 作者指出,圓測法師在自己的《解深密經疏》等著作中,曾三次引用《起信論》的內容。
- 作者的推論是:圓測法師身處那個時代,既通曉古學,又親炙玄奘新學,如果《起信論》是偽作,他不可能不知道,更不會在自己的重要論疏中引用。
2. 關於「教義」:堅決反對
儘管作者不認為《起信論》是偽經,但他認為此論的教義與玄奘所傳的唯識正理(新學)是根本相悖的。
- 破斥「真如緣起」:作者指出,《起信論》所說的「體大、相大、用大」,特別是「用大」(真如的作用)能「能生世、出世善因果」,這是作者絕對無法接受的。
- 引慧沼師破斥:他引用玄奘一脈的慧沼法師的觀點來反駁:「真如豈有作用?若有作用,同諸行故。」 意思是,真如(無為法)是寂靜的,如果它有「作用」能「生」萬法,那它本身就成了有生有滅的「有為法」(諸行),這在邏輯和教義上都是錯誤的。
- 玄奘的不認可:作者明確指出,玄奘三藏本人並不許可《起信論》的說法,這一點在窺基法師的《唯識料簡》中有記載。
- 判屬外道:作者總結,依照《起信論》的說法修行,很容易落入印度「數論宗」(Sāṃkhya)或「分別論者」的法義中。因為這等於是建立了一個能生萬法的「常法」(真心),與數論外道所執的「冥性」(能生萬物的根本原因)無異。
二、 作者對「如來藏」與「真心」的解釋
這是作者全書最核心的觀點之一。他嚴厲批評將「如來藏」等同於「常住真心」的見解。
1. 破斥「真心說」
- 作者首先指出,很多學人認為唯識宗(法相宗)「不說」如來藏,這是錯誤的;窺基、慧沼等祖師都曾論及如來藏。
- 關鍵的釐清:作者強調,唯識宗雖然也說如來藏,但絕對不是指「有一個真心可以證」。
- 判屬外道:作者認為,當今漢傳、藏傳佛教中許多流派所倡導的「真心說」——即執著有一個不變的真心(無論稱其為真如、佛性、或阿賴耶識轉變的真心)——根本就是數論外道的見解,是「外道義」。
- 他反覆申論:中觀、唯識、乃至二乘教理,從來沒有說過有一個「真心」可得。若執著有,就是「我見」。
2. 唯識宗的「如來藏」正解
那麼,如果如來藏不是「真心」,在玄奘一脈的教法中它究竟是什麼?
- 正解一:無漏淨種作者明確指出,窺基、慧沼所說的如來藏,指的是「無漏淨種」。它是一種清淨的「種子」(潛在勢能),是修行的「因」,而不是一個本來就圓滿具足、永恆不變的「真心本體」。
- 正解二:空如來藏作者引用《楞伽經》說明:「阿梨耶識(阿賴耶識)名空如來藏,具足熏習無漏法故,名不空如來藏。」 這表示:
- 空如來藏:指阿賴耶識本身(作為儲存種子的地方),其體性是空的。
- 不空如來藏:指的是阿賴耶識中所含藏的「無漏法」(即無漏淨種),因為有這些成佛的種子,所以不「空」。
- 正解三:佛性論的三種定義作者還引用《佛性論》所說的三種如來藏義,來證明如來藏是一種「關係」或「狀態」,而非「實體」:
- 所攝藏:眾生被「如來」(真如)所攝持。
- 所隱覆藏:如來之性(佛性)被煩惱所隱覆。
- 能攝為藏:能攝持未來果地的一切功德。
總結來說:
作者的觀點非常清晰:
他認為《起信論》的「真心緣起」教義是錯誤的,並導致了後世漢傳佛教(如天台、華嚴、禪宗)偏離了玄奘的正傳。
他認為「如來藏」的正確解釋應是「無漏淨種」或「二空所顯的真如實性」,它不是一個能被「證得」或「找到」的「常住真心」。凡是宣稱有「真心」可得的,在他看來,都混同於外道見解,根本上違背了佛法「無我」(Anātman)的究竟義理。
除了前述關於《起信論》和「真心」的辨析外,本書中還充滿了其他極為重要且貫穿全書的法義論點。
這些觀點共同構成了作者「回歸玄奘正傳,嚴格依經論辨析法義」的核心思想。以下是幾個最為關鍵的論點:
1. 根本基石:「無為法」不能「緣起」
這是作者用以破斥「真心緣起說」的根本哲學依據。
- 核心辯證:作者提出一個根本問題:「重點是真如無為法、滅諦能否緣起?」。
- 作者的回答:絕對不能。他強調,一切能「緣起」的法,必然是「有為法」(因緣所生、無常變化的法),因此皆屬於「世俗諦」。
- 經論依據:他引用《大毘婆沙論》來證明此理。經中提到,有部派(如分別論者)曾執著「緣起是無為」。但《婆沙論》破斥了這一點,指出經中說的「法住、法性」(如來出世,若不出世,法住、法性),並不是說「緣起」這個法則是永恆不變的無為法,而是指「無明『決定』是諸行因...生『決定』是老死因」這種因果的決定性。
- 法義重要性:這個論點是作者的「試金石」。任何主張「真如」(無為法)能產生萬有(有為法)的理論,不論其名目為何,都會被作者判為混同了無為法與有為法,近於外道(如數論的冥性生萬物)。
2. 修行目的:「禪觀即是斷我」
作者對禪觀(禪定與觀慧)的修行目的,提出了非常明確且嚴厲的定義,以此對治將禪觀體驗當作「證悟真心」的偏差。
- 禪觀的真義:作者指出,禪觀的目的就是「斷我」。修行的關鍵在於「轉凡成聖」,而這必須依賴前六識(意識)去斷除我見。
- 修行中的怖畏:作者提到,修行者在修觀時,若感覺到「無常的極大怖畏」,這很正常。他精確地指出,這就是「俱生我害怕這個自我感消失」的表現。
- 破斥覺知心:作者嚴厲批評那些將「能覺知的作用」當作佛性的看法。他指出,這個能覺察的心(見分)和所覺察的境界(相分),本身就是「行蘊」所攝的緣起法,是虛妄不實的。執著這個「覺知心」為我,仍是「我見」。
- 法義重要性:此觀點將修行拉回「無我」(Anātman)的根本教義。它要求修行者不應「安住」於某個覺知體驗,而是要透徹觀察身、受、心、法(四念處),看清「我」的虛假性,從而「斷我」。
3. 教法融合:「淨土」與「唯識三身」的會通
作者並非只談艱深的法相,他也將唯識教理與漢傳佛教最盛行的淨土法門進行了會通,展示了法相宗如何理解淨土。
- 淨土非單一:作者引用窺基法師(基師)的《阿彌陀經疏》等唐代疏鈔,說明淨土並非一個單一、固定的地方,往生者所見的佛身與國土是隨其心識淨化程度而異的。
- 依位階所見不同:
- 凡夫、二乘、地前菩薩:所見的是阿彌陀佛的「變化身」與「變化土」。
- 登地菩薩:才能見到佛的「受用身」與「他受用土」。
- 法義重要性:此論點釐清了淨土的深層義涵。淨土不是一個純粹的「他方」物質世界,而是與修行者自身的心識(第八識)轉化程度(轉識成智)緊密相關的。這破除了將念佛往生當作是去另一個世界享受的「向外馳求」的淺薄理解。
4. 治學基礎:「阿毗達摩」是中觀與唯識的根基
作者極度重視「阿毗達摩」(論藏,或稱阿毗曇)的學習,認為這是理解大乘經論不可或缺的基礎。
- 「俱舍八年」的深義:作者引用「唯識三年,《俱舍論》八年」的說法,指出這並非只是隨意說說。
- 學論的難度:他認為,學習《俱舍論》必須參照《大毗婆沙論》、《一身六足論》、《顯宗論》等大論,才能真正通達阿毗達摩。
- 學大乘的必要條件:作者斷言:「不論中觀、唯識皆需深入阿毗達摩,否則一定會錯解法義。」
- 法義重要性:此觀點強調了佛法學習的次第性與嚴謹性。若無阿毗達摩對「五蘊」、「十八界」、「心所法」等基礎名相的精確分析,直接去談論中觀的「空」或唯識的「識」,必然會流於空談或錯解。
總結而言,本書最重要的法義,除了破斥「真心常住」外,還包括:
- 哲學上:確立「無為法不緣起」的標準。
- 實修上:確立「禪觀即是斷我」的目標。
- 教相上:確立「淨土隨心識轉變」的唯識詮釋。
- 學術上:確立「阿毗達摩為三乘之基」的治學次第。
這些觀點共同指向一個結論:必須以玄奘所傳、有阿毗達摩為根基的法相唯識學,才能精準地理解佛法,避免落入「一盲引眾盲」的錯誤。
相關內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