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識對法》(九)是作者王穆提所著的一系列關於佛法,特別是唯識宗(Yogācāra)教義的論述與個人修學心要的合集。全書以一篇長序開頭,詳述了作者的學佛心路歷程與核心關切,隨後展開一系列關於唯識學、空性、修行次第與知見辨析的專題短論。
序文:學佛歷程與核心關切
序文是本文的重要部分,作者在此奠定了全書的基調。
- 個人探索(為什麼學佛?):
- 作者自小即對「我」的本質、無常與苦等根本問題充滿好奇。
- 他廣泛涉獵東西方哲學,包括老莊、孟墨,以及沙特、羅素、叔本華、尼采等西方哲學家。但他認為西方哲學與「解脫」無關,作者本人亦是煩惱未斷的眾生。
- 作者在十六、七歲時曾有過「天人合一」的神秘體驗,但他清醒地認識到,這僅是「欲界定」,並非證悟,因為他依然有「欲貪」和苦樂感受。
- 精進自學:
- 作者展現了極強的自學毅力,在十多歲時即邊從事勞力工作,邊影印、閱讀《大正新修大藏經》,並深入天台宗智者大師的《六妙法門》、《釋禪波羅蜜次第法門》等著作。
- 他強調了智者大師所說,修禪者須簡別十種錯誤的發心(如為利養、名聞、嫉妒等),否則易墮邪僻。
- 核心論點(辨析真如與阿賴耶識):
- 釐清謬誤: 作者切入核心,指出後世學人(如淨影寺慧遠)常犯的錯誤,即是將「真如」(Tathatā,無為法)與「阿賴耶識」(Ālaya-vijñāna,有為法)混為一談。
- 阿賴耶識的功能: 他闡明,第八識(阿賴耶識)是流轉染法(雜染)與還滅淨法(清淨)的依持之所。它執持一切有漏法種子,也執持「無漏法種」(順還滅法),使修行者得以證得涅槃。
- 關鍵區別: 阿賴耶識是「所知依」,是雜染與清淨諸法(有為法)的依止。而「真如」是「心性本淨」所指的「心空理」,是心的真實性(無為法),但它本身「非心之因」,不是能生起萬法的種子。
- 破斥常見: 作者引用《成唯識論》,若說有漏心體(阿賴耶識)常一不變而能轉成無漏,這就等同於外道數論「相雖轉變、體不變義」的常見(永恆不變的實體)。
論解:專題分析
此部分包含多篇短文,深入探討唯識宗與修行的具體面向:
1. 認識論:能取與所取
在〈遠塵離垢與心心所能所取〉中,作者探討了聖者如何「慧眼清淨」。
- 遠塵離垢: 「遠塵」指斷除「見所斷」的煩惱,「離垢」指斷除「隨眠」(潛在的煩惱習氣)。
- 能取與所取: 斷除的關鍵在於「遍了知所取能取所緣平等」。
- 能取(Grahaka): 指能抓取對象的主體,即諸色根(眼耳鼻舌身)及心(Mind)與心所(Mental Factors)。
- 所取(Grāhya): 指被抓取的客體(境界)。
- 心與心所的區別: 作者引用《成唯識論》說明,「心」(識)只緣取對象的「總相」(如「這是一本書」),而「心所」(如受、想、思)則緣取「別相」(如「這本書是可意的」、「這本書是藍色的」、「我想擁有這本書」)。
2. 修行次第與知見
- 〈人天乘並不究竟〉:
- 作者明確指出,修佛的究竟目的非追求人天福報。
- 他引用《法華經》的「火宅喻」,指出人天福報僅是「種種珍玩」,而聲聞、緣覺、菩薩三乘(羊車、鹿車、牛車)才是出離的工具,但三乘亦是方便說,唯有「究竟一佛乘」(大白牛車)才是真實。
- 〈三界唯心俗諦義〉:
- 作者嚴厲批判了「知行不一」的修行者,斥責那些「閉關」後貪嗔癡依舊,錯解「空性」為「無因果」而大造惡業的人,是「獅子生中蟲」。
- 他指出,這些錯誤的根源在於不了知「三界唯心」的世俗諦,以及對八識心王的體究不足。
- 〈妄語義〉:
- 強調「持戒修行」遠比「囫圇吞棗」讀經重要。
- 引用《瑜伽師地論》詳解「妄語」的廣泛定義:不僅是口說,包括「書陳說」(文字)、以「嘿然」(沉默)或「動支體」(肢體語言)來表達不實的意涵,皆屬妄語。
3. 唯識與空義
- 〈攝論熏習〉: 引用《攝大乘論》,說明阿賴耶識的三種熏習(習氣):名言熏習、我見熏習、有支熏習。
- 〈相續而轉,是名習氣〉:
- 指出眾生難以轉依清淨法性,是因無始以來的「二取習氣」(能取與所取的習氣)。
- 引用《瑜伽師地論》定義「習氣」:即是過去淨或不淨業,導致身心「相續而轉」的一種勢能。
- 同時提醒修行者,勿將禪修中的「昏沈相」錯當作「止相」(奢摩他)。
- 〈十八空義〉:
- 此篇是對「空」的精深論述。
- 空空(Sunyata-sunyata): 「空」是治病的「藥」,若執著於「空」,則需用「空空」來捨棄對藥的執著。
- 破有為與無為: 不僅「有為法」(因緣和合)是空,「無為法」(如涅槃)亦是空,因為「有為法實相即是無為法」,且若執著無為法,此執著本身即成有為法。
- 無始空: 佛說「無始」輪迴,並非實有「無始」,而是「方便說」,為令眾生生起「厭患心、出離心」。
- 空與業果(中道): 佛法為何既說「一切法空」(性空),又說有「善惡業報」?作者解釋:說「無我」是為對治「常見」(執著有永恆的靈魂);說「有業果報」是為對治「斷滅邪見」(虛無主義)。
4. 對治法門
- 〈俱舍論記分別智品斷我義〉:
- 此篇極具技術性,詳細分析了「四聖諦」的「十六行相」(如苦諦的「無常、苦、空、非我」)。
- 作者指出,這十六行相是修行者用來「對治」特定邪見的工具。例如:
- 修「非常」(無常)行相,是為對治「常見」。
- 修「非我」行相,是為對治「我見」。
- 修「集」行相(多法聚集為因),是為對治外道執著「梵王、自在天」為「第一因」的邪見。
- 修「滅」行相,是為對治「撥無解脫」的虛無主義。
總結評論
這份文件展現了作者深厚的佛學功底,特別是在唯識宗(Yogācāra)的教理上。其論述有以下特點:
- 知見嚴謹,辨析入微: 作者的核心關懷在於「正知見」,反覆辨析唯識學中最易混淆的概念(如真如與阿賴耶識、空性與斷滅見),並大量徵引《成唯識論》、《瑜伽師地論》、《攝大乘論》等根本論典作為佐證。
- 行解並重,不尚空談: 作者在序文中反思了自身的修行體驗,並在論解中嚴厲批判了只重玄談、不重持戒,或錯解空性而導致修行偏差的現象。
- 針對性強,破立分明: 文中多處(如〈十八空義〉、〈俱舍論記〉)採用「對治」(Antidote)的論述方式,明確指出何種教法是為了破除何種邪見,展現了佛教經論「應病與藥」的特色。
總體而言,《唯識對法》(九)是一部專業且深入的唯識學論集,它結合了作者個人的修學體悟與嚴謹的教理分析,旨在釐清唯識宗的核心教義,並為嚴肅的修行者提供知見上的指引與警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