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論疏記》題解

日本沙門安澄所撰的《中論疏記》,是對吉藏大師《中論疏》的再註解與筆記。內容涉及《中論》各品(章節)的詳細經院哲學分析,廣泛徵引內外典籍(如《大品經》、《涅槃經》、《智度論》、《成實論》、《俱舍論》、《婆沙論》等)以及諸多漢傳佛教論師(如僧肇、僧亮、法雲、智藏、僧旻、周顒等)的觀點,並加以評破,以彰顯龍樹菩薩和吉藏大師的中道實相義。
以下是《中論疏記》全文內容,將其結構和核心議題整理而成的表格:

《中論疏記》全文結構與議題總表

疏記卷數
對應《中論疏》章品
核心議題
主要討論內容
卷第一 (Scroll 1)
序論 (Introduction)
疏記序言與釋題
1. 開三門:說明造疏記的三大理由:教起因緣、解釋題目、隨文判釋。
2. 教起因緣:論述龍樹、提婆造論之本懷,及吉藏大師造疏之七意。
3. 解釋題目:詳解「中論疏」三字之義。辨析「中論」與「中觀論」之同異。考據作者吉藏(嘉祥大師)之生平與姓氏。
卷第一 (續)
觀因緣品第一
破「因緣」見 (1)
1. 釋品名五門:以「通別」、「正名」、「釋名」、「破申」、「同異」五門解釋〈因緣品〉之標題。
2. 十義明觀因緣:詳細闡述為何本論以「觀十二因緣」為核心,而非「觀四緣」。引用《大品》、《涅槃》等經,論證十二因緣即佛性、般若、中道之體。
卷第二 (Scroll 2)
觀因緣品第一 (續)
序偈解釋
1. 釋歸敬偈:深入探討龍樹菩薩「不生亦不滅...」八不偈之深意。
2. 論主造論之緣由:設立八難八答,闡明為何在佛陀聖教之外,仍需造論(如佛言深廣、根機轉鈍、助佛揚化等)。
3. 大小乘教法:辨析大小乘教法(如聲聞四種、三種法輪)及正法、像法、末法之時節。
卷第三 (Scroll 3)
觀因緣品第一 (續)
八不偈與諸宗判教
1. 八不與三諦:以「世諦」、「真諦」、「非真非俗諦」三諦分別具足八不,建立中道義。
2. 四種中假:闡明體用中假之義。
3. 六家七宗:評破魏晉時期「六家七宗」對般若「空」義的理解(如本無、即色、心無、識含、幻化、緣會等)。
4. 四重二諦:建立「四重二諦」教觀,用以破斥他宗(如成實師)之淺薄二諦觀。
卷第五 (Scroll 5)
觀合品第十四
破「合」見
1. 來由:為破除「有、無」之外,眾生另執「合」見(如根塵和合)而來。
2. 破斥諸家:破斥外道、毘曇、成實等宗派關於「和合」的理論。
卷第五 (續)
觀有無品第十五
破「有」「無」見
1. 來由:「有」、「無」二見是六十二見之根本,故須專品破斥。
2. 詳列諸家:詳列外道(僧佉、衛世等)、小乘(犢子部、薩婆多、成實)、大乘(方廣、唯識)等關於「有」、「無」的各種執著。
3. 破斥:論證「有性」(固定不變的自性)不可得。
卷第五 (續)
觀縛解品第十六
破「縛」「解」見
1. 來由:破除眾生對於「生死繫縛」與「涅槃解脫」的實有執著。
2. 詳列諸家:分析外道、毘曇(二縛)、成實(心縛)、大乘(二障、二種生死)等對於「縛」與「解」的詮釋。
3. 破斥:論證「縛」與「解」皆無自性,二者不一不異。
卷第七 (Scroll 7)
觀業品第十七
破「業」見
1. 來由:為破除犢子部、薩婆多、成實師等對「業」的實有執著。
2. 業之分類:詳論業的各種分類(三業、三性、三報、四業等)。
3. 業體之辯:辨析毘曇(色、聲為體)、成實(心為體)等對「業體」的觀點。
4. 不失法:重點辨破薩婆多、正量部所立的「得繩」或「不失法」(一種能持善惡業至果報成熟的機制)。
5. 破斥:論證業性本空,非有非無,引《法句經》等證成業報如幻。
卷第八 (Scroll 8)
觀法品第十八
破「法」見
1. 來由:總破一切法執。上來諸品為「別破」(破因、破果、破業等),此品為「總破」。
2. 「法」之三義:辨析「法」的三種含義:軌則、體、識所緣。
3. 破斥:申論諸法實相中,人、法二空,無有定相可得。
卷第八 (續)
觀時品第十九
破「時」見
1. 來由:上破「法」,今破「時」。法依時立,故須破之。
2. 時之諸計:破斥外道(時為常法)、薩婆多(四種時異說:法異、相異、時異、異異)等對「時間」實有的執著。
3. 破斥:論證時間(三世)依待諸法而假立,無有實體。
卷第八 (續)
觀因果品第二十
破「因果」見
1. 來由:上來諸品雖已散破因果,但因果為萬法之本,故重廣破之。
2. 詳列諸家:遍破外道四計(因中有果、無果、亦有亦無、非有非無)、內學十家(如因果一時、前後、轉變等)對因果的執著。
3. 破斥:以「四偈絞絡」之文,論證因果相待而有,畢竟性空。
卷第八 (續)
觀成壞品第二十一
破「成壞」見
1. 來由:外人聞前諸法皆空,便執「成」(生起)與「壞」(滅無)為實有,故須破之。
2. 世間成壞:論及世界之成(五輪)與壞(三災)。
3. 破斥:論證成、壞皆是因緣假相,無有實性。
卷第八 (續)
觀如來品第二十二
破「如來」見
1. 來由:自此品始,進入「破出世間法」之章節。如來為出世間法之主,故先破之。
2. 詳列諸家:破斥外道、小乘(犢子部、成實五時佛)、大乘(地論三身佛)等對「如來」實有的執著。
3. 破斥:以五求(五陰中、離五陰等)破如來,論證如來非法、非非法,即世間性。
卷第八 (續)
觀顛倒品第二十三
破「顛倒」見
1. 來由:破除對「出世間法」的染著(顛倒)。
2. 顛倒分類:詳析三倒(想、心、見)、四倒(常樂我淨)、八倒(加破涅槃之四倒)、十二倒(三倒歷四境)。
3. 破斥:論證顛倒本性亦空,非實有可斷。
卷第八 (續)
觀四諦品第二十四
破「四諦」見
1. 來由:四諦為聖道之基,若執為實有,則成障礙。
2. 四諦分類:詳辨有量四諦(二乘)、無量四諦(菩薩),及諸部(婆沙、譬喻、成實)對四諦體性之異解。
3. 破斥:論證若執四諦實有,反墮「無四諦」之過。申明「因緣所生法,我說即是空,亦為是假名,亦是中道義」。
卷第八 (續)
觀涅槃品第二十五
破「涅槃」見
1. 來由:「滅諦」即涅槃,為行者最終歸趣,故最後破之。
2. 詳列諸家:破斥外道七種涅槃、小乘二師(毘曇有為、成實無法)、大乘四家(體相、本始、性淨方便、四種涅槃)之實有執。
3. 三點:詳論涅槃之「法身、般若、解脫」三點。
4. 破斥:論證涅槃與世間無有毫釐差別,生死即涅槃。
卷第八 (續)
觀十二因緣品第二十六
破小乘「十二因緣」見
1. 來由:此品為小乘觀行,對應第一品之大乘觀行。為破二乘人對十二因緣的法執。
2. 諸部異執:詳列毘婆闍婆提(無為)、薩婆多(有為)等見解。
3. ** scholasticism**:極詳細辨析十二支(三道、三世、三界、剎那、相續等)的法相。
卷第八 (續)
觀邪見品第二十七
破「邪見」
1. 來由:總破一切邪見,總結全論。
2. 邪見分類:詳析五見(身、邊、邪、取、戒取)與六十二見之體性與根本(我見、斷常、一異)。
3. 破斥:論證邪見本性亦空,故能究竟解脫。
卷第八 (末)
跋 (Colophons)
抄寫題記
記錄了此《疏記》抄本在不同時代(建長、保元、應保、文明、寬喜、延曆、大同)由不同僧人(智舜、乘珍、良曄、覺嚴、藏海等)傳抄的歷史。

學派 / 論師
核心概念
「有所得」之執著 (依《疏記》本文所述)
《中論疏記》之評論 (依「八不中道」之破斥)
毘曇宗 (薩婆多部 / 數人)
因果 / 有無
1. 三世實有:執著過去、現在、未來三世的法體恆常實有。
2. 因中有果:認為因中本已具有未來果的體性(性)。
1. 此說落入「常見」。
2. 《中論》明「不生不滅」。若法本有自性(性實),則無需眾緣,便成「無因」;若從緣生,則無自性。若因中已有果,則不需再生,若因中無果,則不能生。
毘曇宗 (薩婆多部 / 數人)
六情 (六根)
根能見:執著眼根等四大所造的「淨色」實有體性,是此「根」能看見色塵。
1. 破斥:「眼若能見,應當自見己體」,但眼不能自見,故知眼不能見。
2. 根、塵、識三事和合,畢竟空寂,無有能見、所見。
毘曇宗 (薩婆多部 / 數人)
業 (Karma)
1. 業體實有:執身、口業以色、聲為實體。
2. 得繩 (不失法):建立一種實有的「得繩」(或不失法),能持有過去的業,使其在未來得果。
1. 此是不解「因緣假名」之義。
2. 此「得繩」若常,則無需因緣;若無常,則自身難保,如何持業?此皆落入斷、常二邊。
成實論 (成論師 / 訶梨跋摩)
因果 / 有無
1. 二世無體:執著「本無今有,已有還無」,認為過去、未來法體實無。
2. 三因四緣:建立實有的三因、四緣。
1. 此說落入「斷見」。
2. 《中論》明「不斷不常」。真空中道非有(常)非無(斷)。
成實論 (成論師 / 訶梨跋摩)
二諦
二諦為二理:執「三假為世諦,四忘為真諦」。認為俗諦(三假)與真諦(四忘)是兩種各自獨立的體性(二理)。
1. 此是「失」義,非「得」義。不知二諦相即,不離假名而有實相。
2. 龍樹明「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二諦不一不異。
成實論 (成論師 / 訶梨跋摩)
涅槃 / 如來
1. 涅槃為無法:計涅槃為「無法」(斷滅)。
2. 五時教佛:判教分五時,執著佛有「有為」、「無為」之別,或計「即空是佛」。
1. 此是執「無」之邪見,墮於斷邊。涅槃是「寂滅」,非「有」亦非「無」。
2. 執「即空是佛」,是「空見」,佛所不化。如來實相離四句、絕百非。
晉代「六家七宗」
空 (Emptiness)
1. 本無義 (道安、法深):執「無在元化之前」、「壑然無形」,認為「無」是萬物之始。
2. 心無義 (竺法溫):執「無心於萬物,萬物未嘗無」。只空內心,不空外境。
3. 即色義 (支道林):執「色不自色」,故「雖色而非色」。
1. 評「本無」:此是「斷見」,非佛法正義。錯解「非有非無」,以為「無此有、無彼無」。
2. 評「心無」:此「有得有失」。得在「無心於法」,失在「不知物性是空」。
3. 評「即色」:此只知「色不自色」(色不自成),未領「色之非色」(色體本空)。
三論南師 (莊嚴僧旻、開善智藏、光宅法雲)
假 (Prajñapti)
1. 莊嚴 (僧旻):計「有假體、假用、假名」。
2. 開善 (智藏):計「無有假體,而有假用」。
3. 光宅 (法雲):計「唯有假名」。
1. 此皆是「有所得」見。試圖在「假」上建立實有的體、用或名,皆是戲論。
2. 《中論》明「亦為是假名,亦是中道義」。假名、空、中道三者相即,並非實有體、用可分。
地論師 (Dilun School)
因果 / 佛性
1. 真宗:執「生死者依如來藏」。
2. 性淨方便淨:立「性淨涅槃」為本有,「方便淨涅槃」為始有。
1. 此是建立一「真」為「本」,依此生「妄」,是 subtle (微妙) 的「常見」。
2. 《中論》破此,明「如來所有性,即是世間性」,無有離世間法之實性。
攝論師 (Shelun School)
有 / 無 / 識
1. 唯識無境:執「唯識無境界」。
2. 梨耶為本:以「阿梨耶識」(阿賴耶識)為諸法生起之根本。
1. 此是墮於「有」邊(執有識)而破「無」(執無境)。
2. 《中論》明能緣、所緣(主觀、客觀)畢竟空寂,無有根本可得。
周顒 (隱士)
二諦
三宗論:建立「不空假名」、「空假名」、「假名空」三宗以判二諦。
1. 此仍是「有所得」的階級分別,試圖在「空」與「假」之間定其次第或體性。
2. 《中論》明二諦相即,非階級,非二理。「雖有而無,雖無而有」。
龍樹 / 吉藏 (中道正觀)
諸法實相
畢竟空:非有、非無、非亦有亦無、非非有非非無。
八不中道:不生亦不滅,不常亦不斷,不一亦不異,不來亦不去。
1. 破斥一切執著:一切執著皆是「戲論」。
2. 究竟實相:諸法實相「言亡慮絕」。一切法皆是「因緣所生法」,故「我說即是空,亦為是假名,亦是中道義」。

《中論疏記》的作者安澄和尚,承襲了吉藏大師(嘉祥大師)的風格,其根本目的在於「破邪顯正」。他所運用的「正」,就是龍樹菩薩的「八不中道」;而他所破的「邪」,則是一切「有所得」的戲論

1. 核心的錯誤:「有所得」(Gotra)

《中論疏記》中的所有批判,無論是對小乘、大乘還是外道,都集中在一個根本錯誤上:「有所得」。
  • 何謂「有所得」?
    這是一種心靈的執著狀態,它試圖抓住一個「實有」的東西。
    • 毘曇宗執著於「法體實有」。
    • 成實宗執著於「三假」、「四忘」為「二理」。
    • 地論師執著於「真如」、「如來藏」為萬物之本。
    • 攝論師執著於「阿梨耶識」為根本。
    • 乃至晉代諸師,有的執「無」 (本無宗),有的執「心」(心無宗),有的執「色」(即色宗)。
  • 《疏記》的評論:
    安澄(吉藏)認為,這些都是「戲論」(Prapañca)。就連「空」本身,如果被當作一個實有的「空」來執著(如方廣道人執「畢竟空」為「邪無」),那也是一種「有所得」,是「空見」,是「佛所不化」的。

2. 究竟的實相:「八不中道」與「畢竟空」

《疏記》用來破斥一切執著的最高標準,是龍樹菩薩的「八不中道」與「二諦圓融」。
  • 八不中道 (The Eight Negations)
    「不生亦不滅,不常亦不斷,不一亦不異,不來亦不去。」
    這「八不」是《中論》的總綱。它旨在掃除一切相對、獨斷的概念。安澄在本論中明確指出,這「八不」即是「正觀之旨歸」、「三世諸佛之父母」、「涅槃之本無今有偈」。
  • 畢竟空 (Ultimate Emptiness)
    這並非指一個「空無」的狀態,而是指一切法(萬事萬物)都沒有固定不變的「自性」(Svabhāva)。
    本論引用龍樹的話來總結:「眾因緣生法,我說即是空,亦為是假名,亦是中道義。」
    • 因緣生法:一切事物都是由眾多條件和合而生。
    • 我說即是空:因為是依賴條件而生,所以它沒有自己的、獨立的「自性」,所以其本質是「空」。
    • 亦為是假名:雖然本質是空,但我們在世俗中依然可以給它一個「假名」(如桌子、人、涅槃)來稱呼和使用它。
    • 亦是中道義:了知它「非實有」(因為是空)又「非實無」(因為有假名作用),這種不落入「有」或「無」兩邊的智慧,就是「中道」。

3. 方法論:「破」即是「立」

安澄(吉藏)對諸師的批判看似尖銳,但他並非要摧毀一切,而是要破除「執著」。
  • 二諦圓融:諸師最大的問題是將「世諦」(俗諦,現象的有)與「真諦」(真諦,本質的空)視為兩種決然不同的實體(如成實宗的「二理」)。
  • 《疏記》的觀點:世諦與真諦是「相即」不二的。如本論所言:「不壞假名而說實相」,「不動真際而建立諸法」。真正的「有」(假有)即是「空」;真正的「空」(畢竟空)即是「有」(假有)。
  • 破邪即顯正:因此,當《疏記》在破斥對「有」的執著時,它同時就在彰顯「畢竟空」的真理;當它在破斥對「空」的執著(空見)時,它同時也在維護「因緣假名」的世俗作用。

總結:這份《中論疏記》展現了三論宗(Madhyamaka)哲學的頂峰。它以「八不中道」為利劍,系統性地剖析了漢傳佛教史上幾乎所有重要的哲學流派,指出它們的理論無論多麼精妙,只要立足於「有所得」(即肯定某種終極實體),就必然會陷入「自性見」與「斷常二邊」,從而違背了佛法「畢竟空」與「緣起中道」的根本精神。

《中論疏記》的核心宗旨,正是透過彰顯龍樹菩薩的「八不中道」與「畢竟空」之理,來破斥(評論)所列出的諸師(從毘曇、成實到地論、攝論)在「有」、「無」、「空」、「因果」、「涅槃」、「如來」等核心概念上的「有所得」執著。
以下是該本論對這些核心概念的對比與評論,分為三大主題:

一、 對「有、無、空」與「二諦」的執著 (評晉唐諸師與大小乘)

《疏記》認為,諸師最大的錯誤在於將「空」與「有」視為兩種對立的實體,或將「真諦」與「俗諦」視為兩種各自獨立的「理」。

1. 毘曇宗 (薩婆多部 / 數人)

  • 執著:執「三世實有」,認為過去、現在、未來的法體恆常實有。
  • 評論 (破斥):此為「常見」。《疏記》引龍樹義破斥:若法有「定性」(實有),則不需因緣,便無生滅;若法從因緣生,則「無自性」(畢竟空)。

2. 成實論 (成論師:智藏、法雲等)

  • 執著:執「二世無體」,認為「本無今有,已有還無」。在二諦上,他們執著「三假為世諦,四忘為真諦」,認為這是兩種各自獨立的「理」。
  • 評論 (破斥):此為「斷見」。他們不解二諦相即之理,將真、俗分判為「二理」,是「有所得」的戲論。《中論》明「不壞假名而說實相」,二諦本是不一不異的。

3. 晉代「六家七宗」

  • 執著 (略舉)
    • 本無義 (道安、法深):執「無在元化之前」。
    • 心無義 (竺法溫):執「無心於萬物,萬物未嘗無」。
    • 即色義 (支道林):執「色不自色,故雖色而非色」。
  • 評論 (破斥)
    • 評「本無」:這是「好無之談」,是「斷見」。
    • 評「心無」:此「有得有失」;得在「無執」,失在「不知物性是空」。
    • 評「即色」:此僅「未領色之非色」(未通達色體本空)。
    • 總評:這些都是在龍樹《中論》未傳來時,對般若「空」義的「格義」(以中國傳統思想比附)之見,皆有所偏。

4. 攝論師

  • 執著:執「唯識無境界」,認為一切外境皆無,唯有阿梨耶識(阿賴耶識)為根本。
  • 評論 (破斥):此是墮於「有」邊(執有識)而強破「無」(執無境)。《中論》明能緣(識)與所緣(境)畢竟空寂,無有根本可得。

二、 對「因果」與「業」的執著 (評毘曇、成實)

《疏記》認為,諸師試圖在「業」的流轉中找到一個實有的主體或機制,皆是妄執。

1. 毘曇宗 (薩婆多部)

  • 執著
    1. 業體實有:執著身、口業以色、聲為實體。
    2. 得繩 (不失法):為解釋「業報不失」,建立了一種實有的、非色非心的法,稱為「得繩」,能維繫過去的業,使其未來得果。
  • 評論 (破斥)
    1. 《疏記》引《法句經》「非空非海中...無有地方所,脫之不受業」,明業性本空,無有實體。
    2. 此「得繩」若常(無為),則不能持業;若無常(有為),則自身難保,如何持業? 實則業報相續只是「假名」。

2. 成實論

  • 執著
    1. 業體為心:認為「三業以心為體」。
    2. 業有相續:認為業「作因已滅」,但「成就力」猶在,故能感果。
  • 評論 (破斥)
    1. 《疏記》破斥其「因滅不變為果」之義,認為若因滅則果無所從生。
    2. 此亦是「有所得」見,試圖在「心」或「成就力」上安立一個持業的主體。

3. 中道正觀

  • 龍樹菩薩:《疏記》引《中論》〈觀業品〉偈言:「雖空而不斷,雖有亦不常」。
  • 評論:業果只是「因緣假名」,故「雖空」(無自性)而「不斷」(有假名相續);雖「有」(有假名)而「不常」(無實性)。若執定有、定無,皆墮斷、常二邊。

三、 對「如來」與「涅槃」的執著 (評諸宗)

《疏記》認為,諸師最大的迷惑在於將「如來」(佛)與「涅槃」視為一種究竟的、實有的、可證得的「妙有」境界,從而違背了畢竟空。

1. 小乘 (毘曇、成實)

  • 執著
    1. 毘曇:計「無為涅槃」為實有之法。
    2. 成實:計涅槃為「無法」(斷滅)。
  • 評論 (破斥):此二者分墮「常」、「斷」二見。

2. 外道與晉師

  • 執著
    1. 外道:或計涅槃為「常」(如無煩惱),或計「斷無以為涅槃」。
    2. 尚禪師:計「即空是佛」。
  • 評論 (破斥)
    1. 此皆是「有所得」。《疏記》破曰:「若涅槃是有,即是老死法」;「若涅槃是無,云何有不受?」。
    2. 「即空是佛」是「空見」,佛所不化。

3. 大乘 (地論師、攝論師)

  • 執著
    1. 地論師:立「性淨涅槃」(本有)與「方便淨涅槃」(始有)。
    2. 攝論師:立「四種涅槃」,並以「阿梨耶識」為本,轉識成智。
  • 評論 (破斥)
    1. 此皆是「有所得」的「妙有」見,是「有見」。《疏記》引《大品經》破曰:「我說佛道如幻如夢,我說涅槃亦如幻如夢。若當有法勝於涅槃者,我說亦復如幻如夢。」
    2. 《疏記》指出,佛性、涅槃的實義是「第一義空」。《涅槃經》說「十二因緣名為佛性」。
    3. 究竟實相:《疏記》引《中論》偈言:「涅槃與世間,無有少分別;世間與涅槃,亦無少分別。」 執著有生死可斷、有涅槃可證,即是根本的「顛倒」。

安澄和尚(依循吉藏大師)在《中論疏記》中如何運用龍樹菩薩的「八不中道」作為核心的哲學工具,來系統性地「評論」(破斥)所列出的諸師(從毘曇、成實到地論、攝論等)在核心概念上的「有所得」執著。
這場論辯的核心不在於建立一個新的「有」或「無」,而在於展示一切「有所得」的立場(戲論)如何在其自身的邏輯下必然瓦解,從而彰顯「畢竟空」的實相。

一、 破「有、無」之執:以「不生亦不滅」與「不常亦不斷」為破

《疏記》面對的核心問題是:萬法究竟是「有」(常見)還是「無」(斷見)?諸師試圖在這兩者間找到一個立足點,但皆被《疏記》判為有所得。
  • 1. 破毘曇宗的「三世實有」(常見)
    • 彼宗執著:毘曇宗(數人)執著「法體實有」,認為法(dharma)在過去、現在、未來三世中恆常存在,只是作用時相不同(如「時異」、「相異」等學說)。
    • 中道評論:此即落入「常見」。《疏記》運用「不生亦不滅」破斥:若法性決定實有,則無需「眾緣合時即出」;若法本已實有,則不需「生」,若法恆常實有,亦永不會「滅」。這違背了世間所見的生滅現象。
  • 2. 破成實宗的「二世無體」(斷見)
    • 彼宗執著:成實師認為「本無今有,已有還無」,執著於法體在當下生起,然後徹底滅無,故過去、未來「二世無體」。
    • 中道評論:此即落入「斷見」。《疏記》運用「不斷」破斥:如果「因」在「果」生起之前就徹底斷滅了,那麼「果」從何而來?這將導致「無因」之過,並否定業報相續。如《疏記》所引:「若無有有,應當有無」。
  • 3. 破晉代「本無宗」(邪空斷見)
    • 彼宗執著:竺法深等人執「無在元化之前」、「壑然無形」,將「無」視為宇宙萬物的本源。
    • 中道評論:這是最嚴重的「斷見」。《疏記》引肇公(僧肇)之言評曰:「此真好無之談」。並引《大品經》「若法前有後無,諸佛菩薩即有過罪」,指出這種「定無」之見,比「定有」之見過患更深。
總結評論:
《疏記》彰顯的「八不中道」是:諸法「因緣所生法,我說即是空」。因為是因緣和合而「生」,所以它「不常」(非實有);因為它只是假名相續,並非斷滅,所以它「不斷」(非實無)。毘曇執「有」而失「空」,成實執「無」而失「假有」,皆是偏見。

二、 破「體、用、性」之執:以「不一亦不異」為破

當「有、無」兩邊被破時,諸師便轉而執著於「體」(本體)、「用」(作用)、「性」(自性)或「相」(相狀),試圖在「空」中建立某種實體。
  • 1. 破晉代「即色宗」與「心無宗」
    • 彼宗執著:支道林「即色義」執「色不自色,故雖色而非色」;竺法溫「心無義」執「無心於萬物,萬物未嘗無」。
    • 中道評論:《疏記》引肇公評:
      • 評「即色」:此僅「未領色之非色」(未通達色體本空),只知色不能自成(不自色),仍執著於「色」這個假名。
      • 評「心無」:此「有得有失」。得在「無心於法」(不執著),失在「不知物性是空」(仍執外境實有)。
      • 正義:二者皆未達「不一不異」。「色即是空」非謂色與空為「一」體;「空即是色」非謂空與色為「異」物。若心空而境有,則心境成「異」,便非實相。
  • 2. 破成實宗「二諦二理」說 (如智藏、法雲)
    • 彼宗執著:執「三假為世諦,四忘為真諦」,認為這是兩種各自獨立的「理」。
    • 中道評論:此是執「異」。《疏記》明二諦「不一不異」。若真諦與俗諦是二,「則真諦非所待,世諦既不待真,亦不自待,便成自性,云何是假?」。
  • 3. 破地論、攝論的「本體」說
    • 彼宗執著:地論師執「如來藏」為本,攝論師執「阿梨耶識」(阿賴耶識)為根本。
    • 中道評論:此是執「一」。他們建立了一個「真」(如來藏或識)為萬法之「本」,而萬法(妄)皆依此而生。這就陷入了「神我」外道的過失,即建立了一個實有的「體」。《中論》破斥:若法性外更有法(如妄),則法性(真)便有邊際;若法性外無法,則萬法皆真,何來生死? 實相中,真、妄不一不異。

三、 破「來、去、歸趣」之執:以「不來亦不去」為破

此門專破對「如來」(佛)與「涅槃」(解脫)的終極執著。
  • 1. 破諸師對「如來」的執著
    • 彼宗執著
      • 小乘:執佛有「有漏五陰」(生身)與「無漏五陰」(法身)。
      • 成實(開善):計「金剛心」滅處為佛,故佛是「非有非無」。
      • 晉師(尚禪師):計「即空是佛」。
    • 中道評論
      • 《疏記》引《中論》〈觀如來品〉的「五求破」:如來在五陰中、離五陰、五陰中不如來、如來中有五陰、如來有五陰,皆不可得。
      • 執「即空是佛」,是「空見」;執佛「非有非無」,是「愚癡論」。
      • 正義:《疏記》引偈:「如來所有性,即是世間性」。如來實相「不來相而來,不見相而見」,遍一切處,故「無所從來,亦無所去」。
  • 2. 破諸師對「涅槃」的執著
    • 彼宗執著
      • 外道:或計「無想天」為涅槃,或計「斷無」為涅槃。
      • 大乘(地論等):執涅槃為「常住妙有」、「性淨涅槃」。
    • 中道評論
      • 執「斷無」者為「斷見」。
      • 執「妙有」者為「常見」。《疏記》嚴厲破斥此見:「若涅槃是有,即是老死法」;「若涅槃是有,即名為受...還為受所縛」。
      • 正義:《疏記》引《大品經》:「我說涅槃亦如幻如夢」。《中論》偈言:「涅槃與世間,無有少分別」。涅槃只是「戲論滅」,並非一個可以「有所得」的實有境界。

結論:彰顯「畢竟空」之實相

安澄和尚在《疏記》中,透過對晉唐諸師及大小乘教派的逐一「對比與評論」,其最終目的在於彰顯:
龍樹菩薩的「八不中道」,是破除一切「有所得」見的無上法門。一切試圖在「有、無、空、因果、涅槃、如來」之上建立任何固定體性(自性)的努力,皆是「戲論」。
真正的「畢竟空」實相,是「言亡慮絕」的,它不肯定任何一方,也不否定任何一方。如《疏記》所引肇公《涅槃無名論》之言:「法無有、無之相,聖無有、無之知」,唯有如此,方能「內外(主客)□冥,緣(境)觀(智)俱寂」,達至「浩然大均」。

在《中論疏記》這部本論中,安澄和尚(承襲吉藏大師之思想)運用了一套極為精妙的哲學論辯工具來系統性地破斥(評論)諸師的「有所得」執著。其中最核心的工具,便是三論宗的「四重二諦」。
此「四重二諦」並非四種平行的二諦,而是一個層層遞進、不斷「破執」的批判過程。其目的在於顯示,任何一種被執著為究竟實體的觀點(無論是「有」或「空」),都將自動降格為「世諦」(俗諦),而更高的「真諦」則是對此執著的破除。
以下是《中論疏記》如何運用此四重架構,來評論諸師並彰顯「畢竟空」之義:

第一重二諦:破「有」顯「空」

此為最基礎的教法,針對的是凡夫與小乘毘曇宗的「實有」執著。
  • 世諦(所破的「有」執)
    • 代表:凡夫、毘曇宗(薩婆多部 / 數人)。
    • 執著:執著萬法「實有」,如毘曇宗認為法體「三世實有」。他們見「有」便執「定有」。
  • 真諦(能破的「空」理)
    • 教法:佛陀宣說「諸法本性空寂」,如《中論》所明「因緣所生法,我說即是空」。
    • 評論:這是佛陀為破除「有見」(常見)而說的法門。
  • 諸師之迷
    • 成實論師(如智藏、法雲)雖知此理,卻又產生新的執著。他們將「三假」(世諦之有)與「四忘」(真諦之空)視為兩種各自獨立的「實理」(二理)。
    • 《疏記》評論:這種執著,是將「空」當成了另一種可以「有所得」的實體,是「失」義,非「得」義。

第二重二諦:破「空、有」二邊,顯「中道」

此為進階的教法,針對的是執著「空」見(斷見)與執著「有」見(常見)的二邊之病。
  • 世諦(所破的「二邊」執)
    • 代表:毘曇宗(執有)、成實宗(執空為理)、方廣道人(執邪無)。
    • 執著:此時,第一重的「有」(如毘曇)和「空」(如成實、方廣)兩者,皆被視為「世諦」。因為執著「有」是「常見」,執著「空」(認為「都畢竟空,無罪福報應」)則是「斷見」。
  • 真諦(能破的「中道」)
    • 教法:「非有非無」。《疏記》明「空亦復空」,真正的中道是「為離諸見故,說空」,連「空」見本身也要破除。
  • 諸師之迷
    • 晉唐諸師(如周顒、僧亮等)雖然也談「中道」,但他們往往又將「非有非無」這個「中道」當成了一個可以把握的、更高的「體」或「理」來執著。

第三重二諦:破「中、邊」二見,顯「非二非不二」

此為更精微的教法,針對的是那些已經破了「空、有」二邊,轉而執著於「中道」本身的「有所得」之心。
  • 世諦(所破的「中邊」執)
    • 代表:中假師(執著中道實有)、地論師、攝論師。
    • 執著:此時,「有」與「無」是「二」(二邊);「非有非無」是「不二」(中道)。但若執著「不二」來對待「二」,則「不二」本身也成了一種相對的「邊見」。
  • 真諦(能破的「絕待」)
    • 教法:「非二非不二」。真正的實相,既不是「二」(有、無),也不是那個與「二」相對的「不二」(中道)。
  • 諸師之迷
    • 《疏記》嚴厲批判這種「有所得」的中道。評論「中假師」:「而遂捨偏著中,此還是病」。
    • 地論師執著「如來藏」為「真」,攝論師執著「阿梨耶識」為「本」,這都是在「非有非無」之上建立了一個實有的「體」,是「常見」的變形。

第四重二諦:破「一切言說」,顯「言亡慮絕」

此為究竟的破斥,旨在破除一切語言、概念(戲論)本身。
  • 世諦(所破的「教」執)
    • 執著:從第一重到第三重的「有」、「無」、「非有非無」、「非二非不二」...所有這一切語言、概念和教法。
    • 評論:這一切都只是佛陀為「應物」(隨順眾生根機)而說的「教諦」(方便法門)。
  • 真諦(所顯的「理」)
    • 實相:「言亡慮絕」。
    • 評論:這才是《中論》的最終旨歸。諸佛、菩薩依此「教諦」(世諦)而說法,目的是令眾生悟入「言亡慮絕」的「於諦」(真諦)。《疏記》引用《淨名經》「但除其病,而不除法」,《涅槃經》「但斷所著,不斷我見」,說明「畢竟空」的用意不在於毀滅世間法,而在於破除對世間法的「執著」(病)。

總結評論:
安澄和尚透過「四重二諦」的層層破斥,為我們展示了《中論》的精髓:
  1. 諸師皆有所得:從毘曇的「實有」,到成實的「假名」,再到地論/攝論的「真心」,皆是試圖在「畢竟空」的實相中,安立一個可供執持的「體」或「理」。
  2. 破病不破法:龍樹菩薩的「八不中道」並非建立一個「空」來否定「有」,而是要破除「定有」與「定無」的執著。
  3. 究竟畢竟空:真正的「空」,是「空亦復空」。它不是一個否定的終點,而是「因緣假名」與「中道實相」得以成立的基礎。一切法(包括佛、涅槃)皆如幻化,無有自性,唯有在破除一切「有所得」的「戲論」之後,才能真正契入「言亡慮絕」的實相。

好的,我們繼續深入探討《中論疏記》的哲學論辯。
這份疏記的精髓在於其「破邪顯正」的論證方法。它首先詳細羅列晉唐時期各大思想流派(即「邪」或「有所得」之見),然後運用龍樹菩薩的「八不中道」與「畢竟空」之理(即「正」)逐一進行駁斥。
以下是疏記本論中針對「六家七宗」與「涅槃實有」這兩大核心議題的對比與評論:

一、 評「六家七宗」:破斥對「空」的第一層執著

《中論疏記》在卷三中,詳細回顧了在鳩摩羅什大師翻譯《中論》等經論之前,中國早期佛教對「般若」(Prajñā,智慧/空性)的各種理解,即「六家七宗」。安澄(吉藏)認為,這些都是在缺乏究竟了義經論指導下,試圖以中國本土「老莊玄學」的「無」來「格義」(比附)佛法「空」所產生的偏見。
六家七宗 (代表人物)
「有所得」之執著 (執著點)
《中論疏記》的評論與破斥
1. 本無義 (道安)
執「無」為本體:「無在元化之前」。認為「空」就是萬物生起之前的「本無」。
這是「斷見」。《疏記》評此為「好無之談」,錯解了「非有非無」,以為是「無此有、無彼無」(否定了世間的有,也否定了真諦的無),墮入虛無主義。
2. 本無異宗 (竺法深)
執「空」為生因:「壑然無形,而萬物由之而生」,引「四大從空生」為證。
這同樣是「斷見」。若「空」能生「有」,則「空」本身亦成了一個實有的「因」,違背了緣起法。
3. 即色義 (支道林)
執「色」(現象)之當體:「色不自色,故雖色而非色」。
這是「有所得」的「有」見。《疏記》引肇公(僧肇)評曰:此僅「未領色之非色」(未通達色體本空),只知色不能自成,仍執著於「色」這個假名,未見「畢竟空」。
4. 心無義 (竺法溫)
執「心」為空:「無心於萬物,萬物未嘗無」。認為外在事物(萬物)是實有的,所謂「空」只是指內心不要去執著。
此見「有得有失」。得在「無心於法」(不執著),失在「不知物性是空」(仍執外境實有)。這將「心」與「物」割裂為二,墮於「異」見。
5. 識含宗 (于法開)
執「識」為本:「三界為長夜之宅,心識為大夢之主」。認為萬法皆包含於心識之中。
這是「常見」的變形,同於攝論師的「阿梨耶識」見解,建立了一個實有的「心識」本體,違背了「畢竟空」。
6. 幻化宗 (道壹)
執「神」為真:「一切諸法皆同幻化」,但「心神猶真不空」。
這是典型的「我見」。雖然承認諸法如幻,卻保留了一個永恆的「心神」(靈魂)為「真」,這正是《中論》所破斥的「常見」。
7. 緣會宗 (于道邃)
執「緣會」為有:「緣會故有是俗,推拆無是真」。認為因緣和合的法是「有」(俗諦),分析到最後的空是「真」(真諦)。
此見將「有」與「無」割裂為二,即是「成實宗」的「二理」之見,不知「有」即是「空」(緣會故有,有即無自性),「空」即是「有」(畢竟空,而有假名)。
總評:這「六家七宗」皆因「有所得」之心,試圖在「空」之外或之內,尋找一個實有的「無」、「色」、「心」、「神」或「理」作為依靠,全數墮入了「常見」或「斷見」的戲論之中。

二、 評「如來」與「涅槃」:破斥對「果」的究竟執著

《疏記》認為,最微細、最難破的「有所得」執著,莫過於對「佛果」與「涅槃」的執著。諸師雖然破除了世間法,卻又安立了一個「出世間法」的實有境界。

1. 對「如來」(佛) 的執著

  • 諸師之執
    • 小乘 (犢子部):計「有我」,佛即是成就無漏五陰的「我」。
    • 成實師:立「五時教佛」,或計「金剛心」滅處為佛,故佛是「非有非無」。
    • 晉師 (尚禪師):計「即空是佛」。
  • 《中論疏記》的評論 (破斥)
    • 《疏記》運用《中論》〈觀如來品〉的「五求破」——如來在五陰中、離五陰、如來有五陰、五陰有如來、如來中有五陰——皆不可得。
    • 執「即空是佛」是「空見」;執「非有非無」是「愚癡論」;執「有我」更是根本邪見。
    • 彰顯正義:《疏記》引《淨名經》「觀身實相,觀佛亦然」 及《中論》偈言:「如來所有性,即是世間性」。如來非法、非非法,其體性與世間法一樣,皆是「畢竟空」而「假名」安立。

2. 對「涅槃」 (解脫) 的執著

  • 諸師之執
    • 外道:或計「斷無」為涅槃,或計「無想天」等境界為涅槃。
    • 小乘 (毘曇、成實):或計涅槃為「實有」的「無為法」(常見),或計為「無法」(斷見)。
    • 大乘 (地論、攝論等):執涅槃為「常住妙有」、「性淨涅槃」或「四種涅槃」。
  • 《中論疏記》的評論 (破斥)
    • 這是最究竟的「有所得」見。
    • 破「有」執:《疏記》嚴厲破斥「妙有」說,直指:「若涅槃是有,即是老死法」。因為凡是「有」(具有自性),就必在生滅法中,即是世間法。
    • 破「無」執:若涅槃是「無」,即是「斷見」,佛法則墮入虛無。
    • 破「受」執:若認為涅槃是一種「不受」的狀態,此心仍在「受」與「不受」的二元對立中,故《中論》云:「若受是則縛,不受亦復然」 (本論誤植為「還為受所縛」,但意同)。
    • 彰顯正義
      1. 涅槃即戲論滅:涅槃並非一個「可得」的實體境界,而是「戲論滅」(Prapañca-upasamam)。
      2. 涅槃如幻:《疏記》引《大品經》作結:「我說涅槃亦如幻如夢。若當有法勝於涅槃者,我說亦復如幻如夢。」
      3. 生死即涅槃:最終,《疏記》引《中論》偈言:「涅槃與世間,無有少分別」,以及《華嚴經》:「生死非雜亂,涅槃非寂靜」。破除對生死(縛)與涅槃(解)的二元對立,才是「畢竟空」的究竟實相。

在《中論疏記》這部龐雜的論疏中,安澄和尚(依循吉藏大師)不僅僅是羅列諸師的觀點,更是要系統性地展示龍樹菩薩的「八不中道」如何成為一把鋒利的哲學解剖刀,切開一切「有所得」的執著。
我們承接上文的對比,來深入探討這部疏記是如何在 **「煩惱與業報」(Klesha & Karma)以及「佛性與涅槃」** 這兩個最關鍵、最容易產生執著的領域,來評論諸師並彰顯「畢竟空」之實相的。

一、 對「煩惱 (惑)」與「業 (Karma)」的評論:破除「有所得」的因果機制

《疏記》面臨的最大挑戰之一,就是如何在宣說「畢KING空」的同時,不墮入「斷滅見」(虛無主義),並合理解釋「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因果業力。本論指出,毘曇宗和成實宗為了維護因果,反而陷入了更深的「有所得」執著。

1. 破毘曇宗 (薩婆多部 / 數人) 的「實有業體」

  • 彼宗執著 (有所得)
    • 業體實有:他們認為身業、口業是以實有的「色」(物質)和「聲」(聲音)為體。
    • 得繩 (不失法):為了說明「業報不失」,他們建立了一種實有的、非色非心的法(不相應行法),稱為「得繩」 (Prapti) 或「不失法」 (Avipranasa)。這個「得繩」就像一條繩索,能將過去的業「繫」在眾生身上,跨越時間,直到果報成熟。
  • 《疏記》的評論 (破斥)
    • 此「得繩」是「常見」與「斷見」的混合。疏記會詰難:這個「得繩」自身是常(無為)還是無常(有為)?
      • 若是常:一個恆常不變的法,如何能在特定時間「持有」一個剛造作的、無常的業?又如何在果報成熟時「放開」這個業?
      • 若是無常:它自己都會滅,又如何能保證業力跨越三世而不失?
    • 彰顯正義:《疏記》引《法句經》偈言:「非空非海中,非入山石間,無有地方所,脫之不受業」。這說明業力並無實體,並非一個可以被「持有」或「儲存」的東西。

2. 破成實論 (成論師) 的「心為業體」

  • 彼宗執著 (有所得)
    • 心為業體:他們更進一步,認為身、口只是造業的「具」(工具),真正的業體是「心」(或「思」)。
    • 因滅果生:他們不立「得繩」,而是認為「因」(業)在「果」(報)生起之前,必須「作因已滅」。
  • 《疏記》的評論 (破斥)
    • 此為「斷見」。《疏記》破斥:若「因」在造作後就徹底「滅」了,那麼這個已滅的因,如何能產生未來的果?這就等於說果報是「無因」而生的。
    • 雖然成實論師試圖用「成就力」或「相續」來彌補,但《疏記》認為這只是換了個名詞的「有所得」,依然是在尋找一個能持業的主體。

3. 彰顯「中道」的業報觀

  • 《疏記》的正義:業報之所以不失,恰恰因為它是「畢竟空」且「因緣假名」的。
    • 引《中論》偈:「雖空而不斷,雖有亦不常」。
    • 雖空而不斷:業性本「空」(無自性),所以它不是「斷滅」的虛無,而是能隨緣而起,故「業果報不失」。
    • 雖有而不常:業報宛然(假名「有」),但它並非一個恆常不變的實體,所以它「不常」。
    • 煩惱亦然:《疏記》進一步引用《淨名經》呵斥優婆離的故事。罪性(業)「不在內,不在外,不在中間」。你無法在實處找到「罪」或「煩惱」,因此,試圖去「斷」一個實有的煩惱,本身就是一種執著。

二、 評「如來」與「涅槃」:破斥對「果」的究竟執著

《疏記》指出,諸師(尤其是大乘學者)最大的「有所得」,就是執著佛果與涅槃為一個真實、美妙、永恆的「妙有」境界。

1. 破諸師對「如來」的執著

  • 彼宗執著 (有所得)
    • 小乘 (犢子部):計「有我」,佛即是成就無漏五陰的「我」。
    • 成實師:立「五時教佛」,或計「金剛心」滅處為佛,故佛是「非有非無」。
    • 晉師 (尚禪師):計「即空是佛」。
  • 《中論疏記》的評論 (破斥)
    • 《疏記》運用《中論》〈觀如來品〉的「五求破」——如來在五陰中、離五陰、如來有五陰、五陰有如來、如來中有五陰——皆不可得。
    • 執「即空是佛」是「空見」;執「非有非無」是「愚癡論」;執「有我」更是根本邪見。
    • 彰顯正義:《疏記》引《淨名經》「觀身實相,觀佛亦然」 及《中論》偈言:「如來所有性,即是世間性」。如來非法、非非法,其體性與世間法一樣,皆是「畢竟空」而「假名」安立。

2. 破諸師對「涅槃」的執著

  • 彼宗執著 (有所得)
    • 外道:或計「斷無」為涅槃,或計「無想天」等境界為涅槃。
    • 小乘 (毘曇、成實):或計涅槃為「實有」的「無為法」(常見),或計為「無法」(斷見)。
    • 大乘 (地論、攝論等):執涅槃為「常住妙有」、「性淨涅槃」或「四種涅槃」。
  • 《中論疏記》的評論 (破斥)
    • 這是最究竟的「有所得」見。
    • 破「有」執:《疏記》嚴厲破斥「妙有」說,直指:「若涅槃是有,即是老死法」。因為凡是「有」(具有自性),就必在生滅法中,即是世間法。
    • 破「無」執:若涅槃是「無」,即是「斷見」,佛法則墮入虛無。
    • 破「受」執:若認為涅槃是一種「不受」的狀態,此心仍在「受」與「不受」的二元對立中,故《中論》云:「若受是則縛,不受亦復然」 (本論誤植為「還為受所縛」,但意同)。
    • 彰顯正義
      1. 涅槃即戲論滅:涅槃並非一個「可得」的實體境界,而是「戲論滅」(Prapañca-upasamam)。
      2. 涅槃如幻:《疏記》引《大品經》作結:「我說涅槃亦如幻如夢。若當有法勝於涅槃者,我說亦復如幻如夢。」
      3. 生死即涅槃:最終,《疏記》引《中論》偈言:「涅槃與世間,無有少分別」,以及《華嚴經》:「生死非雜亂,涅槃非寂靜」。破除對生死(縛)與涅槃(解)的二元對立,才是「畢竟空」的究竟實相

《中論疏記》的核心在於「破邪顯正」。它不僅是評論(破)諸師的觀點,更重要的是展示(顯)龍樹菩薩和吉藏大師所依據的究竟實相。
要理解這份疏記如何評論晉唐諸師(如僧肇、僧亮、法雲、智藏、僧旻、周顒)及各大宗派(毘曇、成實、地論、攝論),關鍵在於掌握其獨特的哲學工具——「四重二諦」
安澄和尚(依吉藏大師)在本論的「淺深門」中闡述了這套方法。這套方法旨在揭示:任何一種被執著的見解,無論多麼精妙,都會在更高的層次上被視為「世諦」(俗諦、有所得),而必須被更深的「真諦」(畢竟空)所破除。
以下是《中論疏記》運用此四重結構,對諸師「有所得」執著進行的層層遞進的評論與破斥:

第一重二諦:破「有」顯「空」

此為最基礎的教法,針對的是凡夫與小乘毘曇宗的「實有」執著。
  • 世諦 (俗諦):執著「有」為實有。
    • 代表:凡夫、毘曇宗 (數人)
    • 執著:毘曇宗執著「三世實有」,認為法體(Dharma)恆常存在。
  • 真諦 (真諦):宣說「空」。
    • 教法:佛陀為破除此「有見」(常見),故說「諸法本性空寂」,即「因緣所生法,我說即是空」。
  • 評論 (產生的新執著):
    然而,眾生聞「空」教,又墮入新的執著。
    • 成實師 (智藏、法雲等):他們執「空」為理,認為「三假」(俗諦之有)與「四忘」(真諦之空)是兩種各自獨立的「實理」(二理)。
    • 方廣道人:執「畢竟空」為「邪無」,墮入「斷見」。

第二重二諦:破「空、有」二邊,顯「中道」

此為進階的教法,針對的是執著「空」(斷見)與「有」(常見)的二邊之病。
  • 世諦 (俗諦):執著「有」與「空」皆是戲論。
    • 代表:第一重的毘曇宗(執有)與成實宗、方廣道人(執空)。
    • 執著:此時,第一重的「有」和「空」兩者,皆被降格為「世諦」。因為執「有」是「常見」,執「空」是「斷見」,皆是「有所得」的偏見。
  • 真諦 (真諦):「非空非有」。
    • 教法:此即「中道」。《疏記》明示,說空是「為離諸見故」,若「復見有空」,則是「諸佛所不化」。
  • 評論 (產生的新執著):
    諸師(如周顒、僧亮等「中假師」)聞「非空非有」之「中道」,又將此「中道」本身當成了一個可以把握的、更高的「體」或「理」來執著。

第三重二諦:破「中、邊」二見,顯「非二非不二」

此為更精微的教法,針對的是那些已經破了「空、有」二邊,轉而執著於「中道」本身的「有所得」之心。
  • 世諦 (俗諦):執著「二」(空、有二邊)與「不二」(中道)。
    • 代表:「中假師」、地論師攝論師
    • 執著:此時,第二重的「二」(有、無)與「不二」(非有非無的中道),兩者皆被視為「世諦」。因為若執著「不二」來對待「二」,則「不二」(中道)本身也成了一種相對的「邊見」。
  • 真諦 (真諦):「非二非不二」。
    • 教法:真正的實相,既不是「二」(有、無),也不是那個與「二」相對立的「不二」(中道)。
  • 評論 (產生的新執著):
    《疏記》嚴厲批判這種「有所得」的中道。評論「中假師」:「而遂捨偏著中,此還是病」。
    • 地論師執著「如來藏」為「真」,攝論師執著「阿梨耶識」為「本」,這都是在「非有非無」之上建立了一個實有的「體」,是「常見」的微妙變形。

第四重二諦:破「一切言說」,顯「言亡慮絕」

此為究竟的破斥,旨在破除一切語言、概念(戲論)本身。
  • 世諦 (俗諦)一切教法
    • 執著:從第一重到第三重的「有」、「無」、「非有非無」、「非二非不二」...所有這一切語言、概念和教法(「悉是世諦」)。
    • 評論:這一切都只是佛陀為「應物」(隨順眾生根機)而說的「教諦」(方便法門)。
  • 真諦 (真諦):「言亡慮絕」。
    • 實相:這才是《中論》的最終旨歸。
    • 評論:諸佛、菩薩依此「教諦」(世諦)而說法,目的是令眾生悟入「言亡慮絕」的「於諦」(真諦)。

總結評論:
《中論疏記》正是透過這「四重二諦」的批判架構,來評論晉唐諸師及各宗派的:
  1. 毘曇成實之失:他們停留在第一重二諦,將「有」或「空」執為實理。
  2. 晉代六家周顒之失:他們試圖建立「中道」(如「本無」、「即色」、「假名空」),但又執著於此「中道」,停留在第二重二諦
  3. 地論攝論之失:他們建立了更精妙的「真常」體系(如「如來藏」、「阿梨耶識」),但仍是執著「不二」(真心)為實有,停留在第三重二諦
  4. 龍樹菩薩與吉藏大師之正義:唯有第四重二諦,才彰顯了「畢竟空」的真義——即「破病不破法」。《疏記》引《淨名經》「但除其病(執著),而不除法(假名)」,並引《涅槃經》「但斷所著,不斷我見」(此處「我見」被巧妙地解釋為「佛性」),最終導向「涅槃與世間,無有少分別」 的「言亡慮絕」之境。

在《中論疏記》這部論中,安澄和尚(依循吉藏大師之思想)的核心哲學工程,是進行一場徹底的「破邪顯正」。
他所要破的「邪」,並非單一的學派,而是一切「有所得」(Gotra)的戲論(Prapañca)。這包括了從外道、小乘毘曇、成實,乃至大乘的地論、攝論師,以及晉唐諸師(如僧肇、僧亮、法雲、智藏、僧旻、周顒等)的所有理論建構。
他所要顯的「正」,並非是建立一個與「邪」相對立的「新理論」,而是彰顯龍樹菩薩「八不中道」與「畢竟空」的究竟實相——即「言亡慮絕」(語言的盡頭、心念的止息)。
以下是疏記文本中,對這一「破邪顯正」工程的具體論述與評論:

一、 萬法一「病」:何謂「有所得」的「戲論」

《疏記》的根本診斷是,所有這些學派,無論其理論多麼精妙,都患有同一種根本的哲學「疾病」:「有所得」(Gotra)
「有所得」即是試圖在變動不居的緣起萬法中,尋找並執著一個固定不變的「自性」(Svabhāva,或稱「定性」)。這種執著就是「戲論」。
  • 毘曇 (薩婆多部):病在執著「三世實有」。他們試圖為「業」找到一個實有的載體,於是發明了「得繩」(不失法),認為有一種實有的法能將業力「繫」住,使其跨越時間而不失。
  • 成實論師:病在執著「二理」。他們將「三假」(俗諦)和「四忘」(真諦)視為兩種各自獨立的實體。在「業」上,他們執著「心為業體」,認為「因」(業)在「果」(報)生起前必須「作因已滅」。
  • 晉代六家七宗:病在用「有所得」的心去理解「空」。
    • 本無宗 (道安、法深):執「」為萬物之本體(「無在元化之前」)。
    • 心無宗 (竺法溫):執「」,認為外境(萬物)實有,只是內心應「無心於萬物」。
    • 即色宗 (支道林):執「」,認為「色不自色」,但仍未見「色之非色」(色體本空)。
  • 地論師:病在執「」。他們建立「如來藏」為萬法之本(「生死者依如來藏」),並執著「性淨涅槃」為本有。
  • 攝論師:病在執「」。他們建立「阿梨耶識」(阿賴耶識)為萬法根本,認為「唯識無境界」。
《疏記》的總評論:
這些學說,無論是執「有」(毘曇)、執「無」(本無宗)、執「心」(心無宗、攝論師)、執「色」(即色宗),還是執「理」(成實宗、地論師),都是在「畢竟空」的實相之外,試圖安立一個「實有」的立足點。這一切皆是「戲論」,是「有所得」之病。

二、 妙藥一方:「八不中道」與「畢竟空」

《疏記》用以破除上述一切「戲論」的良藥,是龍樹菩薩的「八不中道」。
「不生亦不滅,不常亦不斷,不一亦不異,不來亦不去。」
這「八不」是「正觀之旨歸」,其目的在於顯示諸法「畢竟空」。
  • 破「常」與「斷」
    • 毘曇執「有」,墮入「常見」;成實執「無」(本無今有,已有還無),墮入「斷見」。
    • 《疏記》以「不常亦不斷」破之。引《中論》偈:「雖空而不斷,雖有亦不常」。業果之所以成立,恰恰因為它是「假名」的「有」(故「不斷」),而非「實有」(故「不常」)。
  • 破「一」與「異」
    • 成實師(如智藏)執「二諦二理」,是為「異」見。
    • 地論師執「如來藏」為萬法之本,是為「一」見。
    • 《疏記》以「不一亦不異」破之。萬法實相「不一」(非如地論師所說,萬法皆是「真如」一體),亦「不異」(非如成實師所說,真、俗二理截然不同)。
  • 破「來」與「去」 (破涅槃與如來之執)
    • 諸師執著有一個「涅槃」可「去」(證入),有一個「如來」從「因」位「來」至「果」位。
    • 《疏記》以「不來亦不去」破之。
      • 評如來:引《淨名經》「不來相而來,不見相而見」,及《中論》「如來所有性,即是世間性」。如來非法、非非法,無有實體,故無來去。
      • 評涅槃:引《中論》偈:「涅槃與世間,無有少分別」。若執涅槃實有,則是「常見」,《疏記》斥曰:「若涅槃是有,即是老死法」。

三、 療程與痊癒:「四重二諦」與「言亡慮絕」

《疏記》的論辯是層層遞進的,其運用「四重二諦」 的架構,將諸師的執著逐層剝離:
  1. 第一重 (破有):破毘曇的「實有」,顯成實的「空」。
  2. 第二重 (破空有):破成實等的「空」見與毘曇的「有」見(此二皆為俗諦),顯「非空非有」的中道(真諦)。
  3. 第三重 (破中邊):破「中假師」所執的「非空非有」之中道(此亦為俗諦),顯「非二非不二」的絕待(真諦)。
  4. 第四重 (破言教):破「非二非不二」等一切言說(皆為俗諦),顯「言亡慮絕」的究竟實相(真諦)。
最終的彰顯:
《疏記》的目的不是要建立一個「畢竟空」的理論讓人去執著。相反,它要破除的,恰恰是「有所得」的「空見」。
「大聖說空法,為離諸見故,若復見有空,諸佛所不化。」
《疏記》所彰顯的「畢竟空」,是「空亦復空」。它不是一個否定的終點,而是「因緣假名」與「中道實相」得以成立的基礎。一切法(包括佛、涅槃)皆如幻化,無有自性,唯有在破除一切「有所得」的「戲論」之後,才能真正契入「言亡慮絕」的實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