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明大疏融貫抄》的分析。
一、 文本與作者分析
1. 文本分析
本文本《因明大疏融貫抄》是一部高度專業化的佛學論著,體裁屬於「疏鈔」。所謂「疏」,是針對佛陀經論的註解;而「鈔」,則是對「疏」的再註解與闡釋。
此「鈔」的核心文本是《因明大疏》(一般指唐代窺基大師的《因明入正理論疏》),而「融貫」二字點明了作者的意圖:即融合並貫通《大疏》中的幽微法義,破除歧見,釐清正統。
內容上,本文本深入探討了佛家邏輯學(因明)的核心構成,即一個標準論證(比量)的三個組成部分:「宗」(命題)、「因」(理由)和「喻」(例證)。
2. 作者分析
作者署名為「法相大乘宗沙門釋基辨」。這表明他是一位日本法相宗(亦稱唯識宗)的僧人,駐錫於南都(奈良)西京的藥師寺。
從文本內容看,釋基辨是一位學養深厚、考據精嚴且立場鮮明的學者。他將窺基大師的《大疏》視為因明學的最高權威,其寫作風格帶有強烈的「破斥」色彩,旨在捍衛法相宗的正統學說,反駁當時日本因明學界對《大疏》的其他詮釋。
二、 書寫前文(動機)
文本開宗明義地揭示了其根本寫作動機:「勸策樂大乘者,必當普學因明。」
作者認為,對於有志於大乘佛法的修行者而言,學習邏輯思辨(因明)並非可有可無的枝微末節,而是「必當普學」的核心素養。他撰寫此《融貫抄》的目的,正是為了釐清這門學問的正統義理,使其得以彰顯。
三、 各家法義差別與相同內容
文本的核心即是「辨明正義」與「破斥邪說」。作者釋基辨所捍衛的「相同內容」即法相宗窺基大師一系的觀點,而「法義差別」則體現在他所引述並駁斥的諸家觀點上。
關鑑一:「宗」(命題)的體性
1. 關鍵字之辯:「差別性故」 vs. 「差別為性」
正統觀點(窺基 / 釋基辨):
《因明入正理論》的正確原文應為「差別性故」。此「故」字至關重要,它表明命題(宗)的成立,是基於「宗依」(作為基礎的主詞「有法」與謂詞「法」)和「宗體」(二者「不相離」的關係)之間的因果聯繫。
差別觀點(文軌、呂才):
將原文改為「差別為性」。
基辨評論:
釋基辨對此大加撻伐,斥其為「非翻譯之侶」、「膚受之輩」,認為這種改動是「委率胸襟,迴換聖教」(隨自己心意竄改聖典)。他指出,這種改動會導致「留宗依去宗體」的根本錯誤——即錯誤地將命題的組成部分(有法和法)當作了命題的本質(不相離性)。
差別觀點(定賓):
試圖調和,稱文軌等人可能是依據「梵本有兩異」(梵文原本有兩種不同版本),而非竄改。
基辨評論:
斥其為「妄言」,堅持認定文軌和呂才是「輒改論文」(擅自改動經論)。
2. 「互相差別」之義
正統觀點(窺基 / 釋基辨):
在「聲是無常」的命題中,「聲」(有法)與「無常」(法)是「互相差別」的。「聲」簡別了「瓶的無常」;「無常」也簡別了「常住的聲」。
差別觀點(玄應):
認為只有謂詞(法)能簡別主詞(有法),而非互相簡別(「能別唯在無常」)。
基辨評論:
批評此見解為「麁漫」(粗糙膚淺)、「都非實義」,認為玄應不理解「不相離宗體」的精義。
關鑑二:「因」(理由)的體性與功能
1. 「言生因」的定義(語言作為「生起」之因)
正統觀點(窺基 / 釋基辨):
「言生因」(立論者說出的理由)之所以是「生因」,是因為它「能生敵論」的「智解」(能產生對方聽者的理解)。
差別觀點(定賓):
強烈反對此說。他認為,「因」是相對於「宗」(命題)而成立的,不是相對於「敵論者」的理解而成立的。他反駁道:如果「能生敵智」就是因,那麼「宗言」(命題)和「喻言」(譬喻)也能生敵智,豈不都成了「言生因」?
會通觀點(秋篠):
秋篠支持《大疏》並反駁了定賓。他指出,「宗言」(命M)本身不能生敵智,因為對方一開始就不接受(「敵智未得生」)。必須等到「擧因言時」(提出理由時),對方的理解(敵智)才「方生」。
基辨評論:
盛讚秋篠的辨析,稱其「揚疏主德暉,誠後身所作」(發揚了《大疏》作者窺基的光輝,真是了不起的後繼者)。
2. 「智了因」的定義(智慧作為「了悟」之因)
正統觀點(窺基 / 釋基辨):
「智了因」是指「敵證者」的智慧(即聽者的理解力)。因明的目的在於「悟他」(使他人開悟)。
差別觀點(定賓):
認為這是「倒說是敵論人證宗之了」(顛倒了說法)。他認為「智了因」是指「立論之人」(立論者自己)在提出命題後,運用自己的「智力」去選取「共許因」(雙方都承認的理由)的那個智慧。
基辨評論:
批評定賓「妄用證其敵智」,曲解了《理門論》的文本,將因明「悟他」的根本目的變成了「自悟」。
差別觀點(玄應):
將「智了因」分為兩種:一是「解宗之智」(理解命題的智慧),二是「解因之智」(理解理由的智慧)。
基辨評論:
反駁此說,認為理解命題和理解理由是一體的。
3. 「九句因」的運用
正統觀點(窺基 / 釋基辨):
嚴格運用陳那菩薩的「九句因」邏輯矩陣,來判定「因」是否成立。「九句因」是通過「因」在「同品」(正面例子)和「異品」(反面例子)中的存在情況(有、非有、俱),來判定理由是「正因」、「不定過」還是「相違過」。
差別觀點(秋篠):
在解釋「非勤」一宗時,秋篠認為「非勤」是「無常」的異名。
基辨評論:
認為此說「亦為不好」,並根據《大疏》的判釋,將九句宗歸納為「五常、二無常、一勤、一非勤」四類,從而反駁了秋篠將「非勤」等同於「無常」的觀點。
四、 評論
釋基辨的《因明大疏融貫抄》是一部極具鬥爭性的學術著作。它展現了日本奈良時代法相宗學者捍衛其學說正統性的強烈意圖。
風格上的「破斥」:作者釋基辨的筆鋒極為犀利。他對他所反對的學者毫不留情,大量使用「妄言」、「謬釋」、「麁漫」、「都非實義」、「甚不是也」等詞彙,顯示出這不僅是學術探討,更是嚴肅的「破邪顯正」。
方法上的「會通」:在「破斥」的同時,他也善於「會通」。他會引用邑記、周記、秋篠(部分觀點)、音石等人的觀點來支持自己對《大疏》的詮釋,稱其「尤為殊勝」、「應為勝」、「爲好」,從而建立一個「正義」的學術同盟,共同對抗他所認為的「謬解」。
學術上的精嚴:這部「鈔」顯示了極高的邏輯思辨水平和精密的文本考據能力。作者對於「故」字一字的訓詁、對於「依主釋」與「持業釋」等文法結構的分析,都體現了其深厚的漢文及因明功底。
總而言之,這部《融貫抄》不僅是《因明大疏》的註解,更是一部因明學的「學術論戰史」。它生動地記錄了圍繞窺基《大疏》的權威詮釋所展開的激烈交鋒,展現了作者釋基辨作為法相宗護法者的堅定立場。
《因明大疏融貫抄》的文本是一部高度專業化、論辯性極強的佛家邏輯學(因明)著作,旨在捍衛法相宗對於因明理論的權威詮釋。
一、 文本、作者與書寫前文分析
文本分析:
名稱:《因明大疏融貫抄》。
體裁:「疏」是指對經論的註解,「鈔」則是指對「疏」的再註解(或稱「疏鈔」)。此文本(鈔)的核心是註解《因明大疏》(一般認為是指窺基大師的《因明入正理論疏》),其目的在於「融貫」疏中的深奧法義。
內容:全篇圍繞因明學的核心範疇——「宗」(命題)、「因」(理由)、「喻」(例證)——展開精細的辨析。
作者分析:
作者:釋基辨(七十三歲時署名)。
背景:作者自署為「南都西京藥師寺傳法相大乘宗沙門」,表明他是日本奈良(南都)藥師寺的法相宗(唯識宗)僧人。
風格:學風嚴謹,考據詳實,同時論辯色彩極為濃厚。他不僅在註疏,更是在積極地「破斥」(反駁)他認為曲解了《大疏》原意的其他學者。
書寫前文(動機):
文本開篇明義,揭示了其根本動機:「勸策樂大乘者,必當普學因明。」
作者認為,對於有志於大乘佛法的修行者而言,學習邏輯學(因明)並非可有可無,而是「必當普學」的。這部《融貫抄》即是為了釐清因明正義、破除歧見而作。
二、 各家法義差別與相同內容
作者釋基辨的核心立場是捍衛窺基《大疏》的法相宗正統詮釋。文本中的「相同內容」即是基辨所擁護的正統觀點,「法義差別」則體現在他所引述並駁斥的其他各家觀點上。
關鑑:「宗」(命題)的體性
1. 關鍵字之辯:「差別性故」 vs. 「差別為性」
正統觀點(窺基/基辨):
《因明入正理論》的正確原文應為「差別性故」。
「故」字至關重要,它表明命題(宗)的成立,是基於「宗依」(主詞「有法」與謂詞「法」)和「宗體」(二者的「不相離性」)的因果關係。
差別觀點(文軌、呂才):
將原文改為「差別為性」。
基辨評論:嚴厲呵斥此為「輒改論文」(擅自改動經論)、「委率胸襟」(隨心所欲)。基辨認為這種改動是「留宗依去宗體」,即錯誤地將命題的組成部分(有法和法)當作了命題本身,完全曲解了陳那菩薩的新因明。
差別觀點(定賓):
試圖調和,稱文軌等人可能是依據「梵本有兩異」(梵文原本有兩種不同版本)。
基辨評論:斥其為「妄言」,堅持認為這就是竄改,並非版本不同。
2. 「互相差別」之義
正統觀點(窺基/基辨):
在「聲是無常」的命題中,「聲」(有法)與「無常」(法)是「互相差別」的。
「聲」簡別了「瓶的無常」;「無常」也簡別了「常住的聲」。
差別觀點(玄應):
認為只有謂詞(法)能簡別主詞(有法),而非互相簡別(「能別唯在無常」)。
基辨評論:批評此見解為「麁漫」(粗糙膚淺)、「都非實義」,認為玄應不理解命題在「體·義相待」時的深層結構。
3. 「不顧論宗」的解釋
差別觀點(邑記):
提出兩種解釋:一是「唯立自宗所愛樂義」(只建立自己一方認同的觀點);二是「據就彼外宗,立量破斥」(為了反駁對方,而姑且建立一個對方的命題來進行攻擊)。
基辨評論:贊同此解,認為「應為勝」(較為殊勝)。
差別觀點(秋篠):
認為這表示「隨自能立」(隨自己擅長的能力而立論)。
基辨評論:反駁此說,認為這樣會導致「自違宗失」(自己違背自己宗派立場)的過失。
關鑑:「因」(理由)的體性
1. 「言生因」的定義(語言作為「生起」之因)
正統觀點(窺基/基辨):
「言生因」(立論者說出的理由)之所以是「生因」,是因為它「能生敵論」的「智解」(能產生對方聽者的理解)。
差別觀點(定賓):
強烈反對此說。他認為「因」是相對於「宗」(命題)而成立的,不是相對於「敵論者」的理解而成立的。
他反問:如果「能生敵智」就是因,那麼「宗言」(命題)和「喻言」(譬喻)也能生敵智,豈不都成了「言生因」?
會通觀點(秋篠):
秋篠支持《大疏》並反駁了定賓。他指出,「宗言」(命題)本身不能生敵智,因為對方一開始就不接受(「敵智未得生」)。
必須等到「擧因言時」(提出理由時),對方的理解(敵智)才「方生」。
基辨評論:盛讚秋篠的辨析,稱其「揚疏主德暉,誠後身所作」(發揚了《大疏》作者窺基的光輝,真是了不起的後繼者)。
2. 「智了因」的定義(智慧作為「了悟」之因)
正統觀點(窺基/基辨):
「智了因」是指「敵證者」的智慧(即聽者的理解力)。因明的目的在於「悟他」(使他人開悟)。
差別觀點(定賓):
認為這是「倒說是敵論人證宗之了」(顛倒了說法)。
他認為「智了因」是指「立論之人」(立論者自己)在提出命題後,運用自己的「智力」去選取「共許因」(雙方都承認的理由)的那個智慧。
基辨評論:批評定賓「妄用證其敵智」,曲解了《理門論》的文本,將「悟他」的目的變成了「自悟」。
差別觀點(玄應):
將「智了因」分為兩種:一是「解宗之智」(理解命題的智慧),二是「解因之智」(理解理由的智慧)。
基辨評論:反駁此說,認為理解命題和理解理由是一體的。
3. 「言了因」的定義
差別觀點(秋篠):
將其解釋為「言了即因」(言詞的理解本身就是因)。
基辨評論:批評此觀點「甚為麁昧」(非常粗糙、膚淺)。
會通觀點(周記、音石):
周記認為此處具備「依主釋」(「智了因」的因)與「持業釋」(言詞本身即是「了」)兩種文法解釋。
基辨評論:認為周記和音石的見解更能順應《大疏》的本意。
三、 評論總結
釋基辨的《融貫抄》展現了一位捍衛法相宗正統學說的學者形象。他的評論風格有以下特點:
立場鮮明,破斥嚴厲:
他將文軌、呂才視為「輒改論文」的「膚受之輩」,認為他們「誑惑後學」。
他批評定賓的觀點為「妄言」、「謬引」、「倒說」。
他批評玄應的見解為「麁漫」、「都非實義」。
他對秋篠的觀點也時有批評,如「甚為麁昧」。
善於引用,亦善於會通:
在破斥一方時,他善於引用另一位學者的觀點作為盟友,以證成《大疏》的正確性。
例如,他盛讚秋篠對定賓的駁斥(「揚疏主德暉」)。
他多次採用邑記、周記、音石等人的註解(如邑記對「不顧論宗」的解釋、周記對「六因」果報的分析)來支持自己的論證,稱其「應為勝」、「爲好」。
考據精細,重視文法:
他對「差別性故」中「故」字的考證,以及對「言了因」中「依主釋」和「持業釋」的文法分析,顯示了他精通漢文訓詁及因明術語的功底。
總而言之,這部《融貫抄》不僅是對《大疏》的註解,更是一部因明學的「破斥邪說論」,作者基辨以其深厚的學養和犀利的筆鋒,對當時日本因明學界的諸多異見進行了全面的梳理與批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