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成唯識論述記集成編對讀》（07）解題

文本分析

• 《成唯識論》：由玄奘大師揉合印度十大論師的釋論所編譯的根本論典。
• 《成唯識論述記》：玄奘的弟子窺基（基）所作的權威註疏，是漢傳法相宗的立宗基石。
• 《成唯識論述記集成編》：日本崇福寺的湛慧法師所著，這是一部「註疏的註疏」（或稱「集解」），它彙集了多種唐代以來對《述記》的註解（如慧沼、智周、道邑等大師的著作）。

• 封面與作者資訊：明確標示了從印度論師到現代彙編者王穆提的傳承。
• 編輯說明：闡述了本書的體例。核心方法是「疏文斷句」與「三論對讀」。編者指出《大正藏》所收的《集成編》缺少《成唯識論》和《述記》的原文，本書旨在補全此缺憾，使讀者能一目了然地對照。
• 編輯者（王穆提）簡介與著述目錄：這部分篇幅極長，詳細介紹了王穆提先生的家世背景、學佛歷程、修持法門（歸於法相唯識與淨土），並列出了一個極其龐大的著述、編輯與校對目錄（總計達303項），展現了其在天台、三論、唯識、阿毗達摩等領域的深厚功底。
• 前文：進一步介紹了湛慧法師《集成編》的價值，並讚揚其逐句註解的精細工夫。
• 經論正文：
  • 標題：《成唯識論述記集成編卷第四本》（此為窺基《述記》的卷次）及《卷第十七（四本之一）》（此應為湛慧《集成編》的卷次）。
  • 格式：以「●」符號標記《成唯識論》（論）和《成唯識論述記》（述曰）的原文。
  • 內容：緊接在「●」原文下方的，即是《集成編》的註解（常帶有「（初紙右）」這樣的古籍頁碼標記）。
• 版權說明：標示了現代出版的相關資訊。

• 提出問題：正文開篇即提出「云何應知此第八識離眼等識有別自體？」（如何知道第八識是獨立於眼、耳、鼻、舌、身、意這前六識的？）
• 論證方法：依據「聖教正理」（即佛經的教證與邏輯的理證）。
• 引用教證：
  1. 《大乘阿毗達磨契經》：引用了兩首偈頌。
     • 第一頌：「無始時來界，一切法等依，由此有諸趣，及涅槃證得。」《集成編》詳細解釋了此頌如何證明第八識是「因緣用」（作為種子）與「依持用」（作為流轉生死與還滅涅槃的所依）。
     • 第二頌：「由攝藏諸法，一切種子識，故名阿賴耶，勝者我開示。」此處論證了「阿賴耶」三義（能藏、所藏、執藏），並反駁了外道「勝性」（Prakṛti）的學說。
  2. 《解深密經》：引用「阿陀那識甚深細，一切種子如瀑流...」一頌，論證此識作為「執持識」（阿陀那, Ādāna）的體性，並解釋為何佛陀不對「凡愚」（無性有情與趣寂二乘）開示此法，以免他們「分別執為我」。
  3. 《入楞伽經》：引用「如海遇風緣，起種種波浪...」的比喻，說明「藏識海」如何被「境等風」所吹動，而生起「諸識浪」（前七轉識）。
• 駁斥異說：在證明過程中，文本不斷駁斥其他部派（如經部、薩婆多部）的觀點，例如它們認為六識或色心互熏即可持種，而不需要一個恆常相續的第八識。文本指出，六識有間斷（如無心定、睡眠、悶絕時），無法作為持種、感果、執受根身的基礎。

評論

• 極高的專業性與嚴謹性：這是一部高度專業的佛學研究工具書。其價值不在於提出新觀點，而在於對古典文獻的系統性整理與清晰化呈現。王穆提先生的「疏文斷句」工作，對於閱讀和理解文言寫成、未經標點的古代註疏，是極大的幫助。
• 解決研究痛點：如編者所言，《大正藏》中的《集成編》並無《論》與《述記》全文，研究者需對照多部典籍，極為不便。本書的「對讀」形式，將根本論典、權威註疏、再傳集解並列一處，極大地提高了研究效率，使學者能直觀比較不同層次的註解。
• 彰顯傳承：這部作品清晰地展示了唯識學從印度、中國、日本再到現代台灣的學術傳承鏈。它凸顯了日本高僧（如湛慧）在保存和精研漢傳佛教註疏方面的重要貢獻。

• 本文所涉及的哲學思辨是佛教內部最為複雜精微的部分之一。它不僅是唯識宗的立宗之本（證明阿賴耶識），更是其與中觀宗、小乘阿毗達摩論辯的核心。
• 《集成編》的註解（如引《義蘊》、《演祕》等）極為細緻，甚至會對《述記》中的一個字詞進行多種可能的分析，展現了古代經院哲學（Scholasticism）的嚴密邏輯和精細辯證風格。

• 受眾極為狹窄：這不是寫給普通讀者或佛學初學者的書。若無唯識學（如五位百法、三性三無性、種子熏習）的基礎，閱讀此書將會非常困難。書中的術語（如：羯邏藍、薩伽耶見、非等引地）都是高度專門的。
• 結構的特殊性：在本冊（07）中，編者王穆提先生的個人簡介和著述目錄所佔篇幅，幾乎與經論正文相當。這在出版體例上較為罕見。雖然這有力地證明了編者的學術資格，但對於只想閱讀經文對讀的讀者而言，這部分「前置內容」顯得過於龐大。

一、「阿陀那識」與「阿賴耶識」的區別與關聯

1. 阿賴耶識 (Ālaya-vijñāna) — 藏識

• 詞義： 「阿賴耶」意為「藏」（Storehouse）。文本透過《大乘阿毗達磨契經》的偈頌來定義它：「由攝藏諸法，一切種子識，故名阿賴耶，勝者我開示。」
• 文本分析其功能：
  • 能藏（儲存者）： 它是主動的儲存者，能「攝藏」一切善、惡、無記的「種子」（Bīja，即潛在能量或業力）。
  • 所藏（被儲存處）： 它是被動的儲存所，一切種子都在此識中被儲存。
  • 執藏（被執為我者）： 這是它最關鍵的染污義。文本提到：「亦為有情執藏為我，故說此識名阿賴耶。」 意思是，它被第七識（末那識）錯誤地執著為恆常不變的「我」（Ātman）。
• 評論： 「阿賴耶識」這個名稱，主要彰顯了第八識作為業力種子庫的靜態功能，以及它作為染污根本（被第七識誤認為「我」）的特性。因此，這個名稱在凡夫乃至七地菩薩的階段都存在。

2. 阿陀那識 (Ādāna-vijñāna) — 執持識

• 詞義： 「阿陀那」意為「執持」或「 grasping」。文本引用《解深密經》的偈頌：「阿陀那識甚深細，一切種子如瀑流...」
• 文本分析其功能： 《述記》將其「執持」的功能分析為三點：
  1. 執持諸法種子： 它 actively 抓住並保持所有種子，使之不致喪失或敗壞。
  2. 執受色根依處： 它抓住並維持我們的物質身體（五色根及其所依的肉體），使之保持生命狀態（有溫度、不腐敗），並能產生覺受。
  3. 執取結生相續： 在生命結束、投生到下一世時，是這個識「抓住」了新的受生機體（如父母精血合成的「羯邏藍」），使生命得以相續。
• 評論： 「阿陀那識」這個名稱，主要彰顯了第八識作為生命維持者的動態功能。它強調的是「抓取」與「保持」的作用。如果沒有「阿陀那識」的執持，我們的身體就會像死屍一樣崩壞，種子也會散失，生命無法從一世延續到下一世。

總結分析：體同義別

• 為何需要「執持」（阿陀那）？ 因為要維持生命體與種子不失。
• 執持了什麼？ 執持了儲藏在「藏識」（阿賴耶）中的種子，以及由這些種子變現出來的根身。

二、文本中其他的關鍵法義分析

1. 核心論證：前六（七）識的「間斷」

• 文本依據： 文本在破斥經部（認為六識或色心互熏即可持種）時指出，六識在「滅定等有間斷故」。
• 分析： 在某些狀態下，前六識會停止運作，例如：
  1. 無心定（滅盡定、無想定）。
  2. 睡眠無夢時。
  3. 極悶絕時（即深度昏迷）。
  4. 死亡及投生的剎那（生死之時，身心惛昧）。
• 評論： 這是唯識宗建立第八識最強的理證。如果沒有一個「恒無間斷」 的識在背後持守，那麼：
  1. 業種將失： 當六識都斷滅時，誰來持有業力種子？一旦間斷，種子就消失了，那麼出定或醒來後的人，就不再是原來那個人，因果也無法相續。
  2. 根身將壞： 如《述記》所言，若無此識執受，「如死人等」，身體就會腐敗。

2. 隱藏的教法：「恐彼分別執為我」

• 文本依據： 「我於凡愚不開演，恐彼分別執為我。」
• 分析： 第八識「恒無間斷」的特性，聽起來非常像外道所說的「我」（Ātman）或「神我」（Puruṣa）——一個永恆的靈魂。
• 評論： 佛陀的擔憂是，未具備「一切唯識」正見的人聽到此法，會立刻產生「分別我執」，把這個第八識當成一個真實、永恆的「我」，反而加重了無明。文本指出，第七識（末那）的俱生我執 本來 就已經在執著第八識為我了，如果再經由聽聞教法產生「分別我執」，則解脫將更加困難。這顯示了此教法的甚深與危險性，必須在特定根基的聽眾中才能宣說。

3. 「海洋與波浪」的隱喻

• 文本依據： 「如海遇風緣，起種種波浪...藏識海亦然，境等風所擊，恒起諸識浪，現前作用轉。」
• 分析與評論：
  • 藏識海（第八識）： 是根本的體性，如深廣的大海。
  • 諸識浪（前七識）： 是第八識所顯現的作用（用），如海上的波浪。波浪看似生滅起伏，但從未離開過大海。
  • 境等風（緣）： 是觸發條件。文本註解「境等風」 不只是外境，還包括「七識見分種子因緣」 等。這意味著，前七識的活動（風）反過來又會攪動第八識（海），使其生起新的波浪（識）。

4. 對大乘空宗（清辨）的駁斥

• 文本依據： 批評他們「皆執非實，成大邪見」。 並用了一個尖銳的反問：「誰有智者，為除幻敵，求石女兒，用為軍旅？」
• 分析與評論： 這是唯識宗（有宗）對中觀宗（空宗）的經典批評。唯識宗認為，如果像空宗那樣，把一切法（包括生死與涅槃）都視為「非實」或「空」，那麼修行就失去了意義。
• 反問的意涵：
  • 幻敵： 虛幻的煩惱。
  • 石女兒： 根本不存在的菩提資糧。
• 意思是，如果煩惱和修行（資糧）都是徹底的空無，那菩薩精勤修行為何？難道是為了用「不存在的軍隊」（石女兒）去攻打「虛幻的敵人」嗎？
• 因此，唯識宗堅持有「實」法——即「依他起性」（作為種子和現行的第八識）。必須「依」此為實有，染淨因果才能建立，修行才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