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5《成唯識論述記集成編對讀》（12）解題

內容分析

1. 《成唯識論》：由玄奘三藏雜揉印度十大論師的觀點編譯而成，是法相唯識宗的根本論典。
2. 《成唯識論述記》：唐代基（窺基）大師所著，是對《成唯識論》最權威、最詳細的註解（疏）。
3. 《成唯識論述記集成編》：日本崇福寺的横岳湛慧法師所著，這是一部「疏的註解」，它彙集了（如惠沼、智周等）多位古代大德對《述記》的進一步闡釋。

• 根本煩惱 (Klesa)：
  文件從《成唯識論》卷六末開始，集中分析了六種根本煩惱（貪、嗔、癡、慢、疑、惡見）。
• 阿毗達摩式的分析：
  對於每種根本煩惱，本文都進行了極為細緻的法相分析，這是唯識宗（作為大乘阿毗達摩）的典型特徵。分析的維度包括：
  • 體性（自相）：定義該煩惱的本質（例如：貪，於有有具，染著為性）。
  • 業用（功能）：它會引發什麼樣的結果（例如：貪，能障無貪，生苦為業）。
• 深入的 scholastic 辯論：
  文件呈現了古代論師們的精細辯論。例如，在討論「疑」時，就引述了兩種觀點：
  1. 「有義，此疑以慧為體」：一種觀點認為「疑」是「慧」（智慧）心所的一種錯誤運用。
  2. 「有義，此疑別有自體」：另一種觀點（正義）認為「疑」是一個獨立的心所法，其體性就是猶豫不決。
• 煩惱的運作模式：
  接著，正文詳細探討了這些煩惱如何運作：
  • 相應（俱起）：哪些煩惱可以同時生起（例如：貪與慢、見可以相應），哪些必定不能（例如：貪與嗔定不俱起）。
  • 相應識：這些煩惱分別在哪個識（前五識、第六意識、末那識、阿賴耶識）中生起。
  • 相應受：它們與哪種感受（苦、樂、憂、喜、捨）同時出現。
  • 三界：它們分屬三界（欲界、色界、無色界）中的哪一界。
  • 三斷：它們分別由哪種修行階段（見所斷、修所斷、非所斷）來斷除。
• 隨煩惱 (Upaklesa)：
  在分析完根本煩惱後，文件接著開始介紹二十種隨煩惱（如忿、恨、覆、惱、嫉、慳等），並將它們分為小隨、中隨、大隨三類。

• 疏文斷句：編者王穆提的主要工作是為這些古文經典加上現代標點，特別是將窺基《述記》的長句進行切分（「疏文斷句」），這極大地降低了現代讀者的閱讀門檻。
• 格式整理：他使用「●」符號來標記《成唯識論》（論）和《述記》（述）的原文，而將《集成編》的內容放在其下，使得三者之間的傳承和註解關係一目了然。
• 版本參酌：註明了其校對參酌了《大正藏》、明萬曆本、金陵刻經處等多種版本，保證了文獻的準確性。
• 作者背景：文件前部的大量篇幅介紹了編者王穆提的學思歷程和著作列表，顯示出他是一位在天台、中觀、唯識、阿毗達摩等領域有著長期深入研究和大量著述的學者。

評論

• 傳承清晰：它完整地展示了「論（玄奘） -> 疏（窺基） -> 疏之疏（湛慧等）」這一東亞唯識學的註疏傳統。
• 辯思嚴謹：《成唯識論》本身就是邏輯思辨的結晶。這部《對讀》保留了古代論師們如何圍繞一個概念（如「慢」有七種還是九種、「疑」是否為慧）進行反覆辯證、引經據典的過程，是訓練佛學邏輯思維的絕佳材料。
• 彙編精要：日本湛慧法師的《集成編》本身就是一部「超級註解」，它博引了《了義燈》、《演祕》等重要卻可能已散佚或罕見的註疏。王穆提將其與原典並列，使得這些珍貴的觀點得以重現並易於查閱。

• 可讀性提升：通過精確的標點，將《述記》中層層相扣的複雜論證結構化，使讀者能更清晰地跟隨窺基大師的思路。
• 結構明晰：三論對讀的排版方式，讓讀者可以立即看到「窺基是如何解釋玄奘的」，以及「後世大德是如何理解窺基的」，這種對照極利於深入研究。

• 非入門讀物：若無佛學（特別是阿毗達摩和唯識學）的基礎知識，直接閱讀此書將如讀天書。讀者需要對「八識」、「五位百法」、「三界九地」等基本概念有深入了解。
• 內容高度特化：文件內容是純粹的法相辨析和名相考據，對於尋求心靈雞湯或簡易禪修指導的讀者而言，並不適合。

重要法義評論

1. 阿毗達摩式的精確分析法
   • 法義: 文本對根本煩惱（貪、嗔、癡、慢、疑、惡見）和隨煩惱（忿、恨、覆等）進行了定義（體性）和功能（業用）的嚴謹剖析。例如，定義「貪」為「於有有具，染著為性」，其作用是「能障無貪，生苦為業」。
   • 評論: 這是唯識學（作為大乘阿毗達摩）的核心方法論。它繼承了部派佛教阿毗達摩（Abhidharma）對心心所法（Citta-Caitasika）進行精確分類和定義的傳統，旨在鉅細靡遺地描繪心理活動的構成要素及其運作機制。這種分析的目的是為了清晰地識別煩惱的自相（Svalakṣaṇa）和共相（Sāmānya-lakṣaṇa），為後續的修行斷惑提供清晰的所緣境和目標。其細緻程度，如區分「忿」與「恨」的前後關係及細微差別，體現了法相宗「於法善巧」的特點。
2. 五種惡見的深度剖析
   • 法義: 文本詳細解釋了五種惡見（薩迦耶見、邊執見、邪見、見取、戒禁取），特別是薩迦耶見（身見）作為「一切見趣所依」，以及邊執見（斷、常二見）與六十二見的關聯。
   • 評論: 五見是智慧（慧，Prajñā）心所的染污狀態，是障礙正見的根本。其中，「薩迦耶見」（Satkāya-dṛṣṭi，我見）被視為輪迴的根本，是所有錯誤見解的基礎。文本對其詞源（薩 Jña / 有 Sat / 移轉 Saṃkrānti）的不同解釋，反映了部派（如經部、有部）與大乘唯識在此根本問題上的觀點差異。唯識宗強調其為「依他起性」上遍計所執的虛妄分別，這與其「萬法唯識」的宗旨緊密相連。「邊執見」（Antagrāha-dṛṣṭi）則直接障礙中道正見。對這些見解的細緻分類（如20句身見、62見等），目的在於窮盡眾生可能產生的所有根本性錯誤認知模式。
3. 俱生與分別煩惱及其斷除
   • 法義: 文本明確區分了煩惱的兩種生起方式：「俱生」（Sahaja，與生俱來、任運而起）和「分別起」（Parikalpita，由邪教、惡友、不如理作意等後天分別思察而起）。並指出，分別起的煩惱（如疑、後三見，及其他煩惱的分別起部分）是「見所斷」（Darśana-heya），由見道位的真見道（總緣諦理）頓斷；俱生的煩惱（主要指貪、嗔、癡、慢及身、邊二見的俱生部分）是「修所斷」（Bhāvanā-heya），需在修道位通過數數修習對治道才能漸斷。
   • 評論: 這是唯識宗乃至大乘佛教關於煩惱斷除次第的核心理論。它清晰地劃分了由錯誤知見（分別起）和深層習氣（俱生）所引發的煩惱，並對應到見道（證悟真理、斷除知見障礙）和修道（串習真理、斷除習氣障礙）兩個修行階段。這種區分極具實踐指導意義。文本中關於「俱生邊見」是否包含「常見」的辯論，更顯示了古德在釐清這些細微差別上的不懈努力。
4. 煩惱自類的相應關係
   • 法義: 文本詳細探討了十種根本煩惱之間是否能「相應」（Saṃprayukta，俱時、同境、同行相）的問題。例如，貪與嗔、疑定不俱起，因行相和所緣相違；貪與慢、見則可能俱起。
   • 評論: 這部分展現了唯識學對心理活動「同時性」的精密觀察。它基於煩惱各自的行相（Ākāra）和所緣（Ālambana）是否相容，來判定它們能否在同一剎那的心識流中共同運作。這不僅是理論推演，也與禪修觀心（Ānāpāna-smṛti / Vipaśyanā）中對心念生滅組合的實際觀察有關。
5. 煩惱與「受」的相應（實義 vs. 麤相）
   • 法義: 文本深入分析了十煩惱分別與五受（苦、樂、憂、喜、捨）的相應關係，並提出了「實義」（究竟了義）和「麤相」（粗略、多分）兩種層次的解釋。依實義，貪、嗔、癡可通五受；依麤相，則貪多與喜樂捨俱，嗔多與憂苦捨俱。
   • 評論: 這是非常精細的法相辨析。一般認為貪是欣喜、嗔是憂苦，但《瑜伽師地論》等依實義分析，認為在特定情況下（如貪愛離苦、嗔他人得樂）也會有看似矛盾的組合。這提醒我們不能簡單化地理解煩惱與情緒的關係。「實義」與「麤相」的區分，體現了唯識學既要照顧到普遍的、顯著的心理現象（麤相），也要深入探討其所有可能的、細微的運作模式（實義），以求理論的圓滿。
6. 煩惱的所緣境分析（有事/無事、有漏/無漏、事境/名境）
   • 法義: 文本從多個維度分析煩惱的所緣對象：
     • 緣有事/無事: 依所仗託的「本質」（外境實體或概念依託）是有是無來區分。如薩迦耶見等緣「我」，本質無，故名緣無事。
     • 緣有漏/無漏: 雖然煩惱的「親所緣」（心識所變的相分）皆是有漏，但其所仗「本質」可通無漏（如緣滅道起疑、慢等）。
     • 緣事境/名境: 緣自地境，相分與本質相似，名緣事境；緣他地或滅道諦，相分與本質不相似（多依名言概念），名緣名境。
   • 評論: 這部分觸及了唯識學的認識論。它探討了染污心識如何攀緣外境（或概念），以及這種攀緣的性質。特別是「緣無事」和「緣無漏」的分析，直接關聯到「我執」的虛妄性以及凡夫對出世間法的錯誤認知。「事境」與「名境」的區分，則關係到直接經驗與概念思維在煩惱生起中的不同作用。
7. 隨煩惱的體性（假 vs. 實）與分類
   • 法義: 文本開始討論二十種隨煩惱，將其分為小（十）、中（二）、大（八）三類，並對每一種進行定義。同時，也呈現了關於某些隨煩惱（如掉舉、惛沈、散亂、失念、不正知）體性是「假有」（依根本煩惱分位建立）還是「實有」（有獨立自體）的辯論。
   • 評論: 隨煩惱是從根本煩惱衍生或與之伴隨的染污心所。對其進行分類（小中大，主要依據其生起範圍的寬窄）有助於理解其普遍性與特殊性。而關於其「假實」的辯論，則是唯識內部（乃至擴及到部派阿毗達摩）關於心所法體性劃分精確性的持續探討。例如，主張掉舉、惛沈為「實有」的觀點，認為它們雖依附煩惱，但有其獨特的體相（如囂動、瞢重）和障礙功能（障止、障觀），故應有獨立體性。這影響到如何精確地對治這些特定的心理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