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6《成唯識論述記集成編對讀》（13） 解題

📚 作品性質與結構分析

1. 核心性質： 這是一部名為「成唯識論述記集成編對讀」的大型系列著作的第十三冊。其核心方法是「對讀」，即將三部唯識宗（Vijnaptimatra）的關鍵文獻並列參照。
2. 對讀文本：
   • 《成唯識論》： 由玄奘三藏糅譯印度十大論師觀點而成，是法相唯識宗的根本論典。
   • 《成唯識論述記》： 玄奘弟子窺基（慈恩大師）對《成唯識論》所作的權威註疏，是漢傳唯識學的標準解釋。
   • 《成唯識論述記集成編》： 日本崇福寺的橫岳湛慧法師所編著。此書不僅註解窺基的《述記》，更廣泛引用、整合了唐代其他唯識學大家（如慧沼、智周、圓測等）的註疏與相關論典（如《佛地經論》、《攝論玄贊》等）。

1. 編輯特色：
   • 疏文斷句： 編者王穆提先生明確指出，本書的一大特色是對古籍進行了詳細的「疏文斷句」，將原本沒有標點、連綿不斷的古典文獻，切分成更易閱讀的句段和行落。這對現代讀者理解文意有極大幫助。
   • 文本整合： 編者補入了《大正藏》版本《集成編》所缺的《成唯識論》和《成唯識論述記》原文（以●符號標示），並將湛慧法師的《集成編》內容置於相應原文之下，形成了完整的三文對讀格局。
   • 編者信息： 王穆提先生提供了詳細的個人佛學履歷、師承、閉關經歷以及極為豐富的佛典編輯、校勘、出版成果列表，展現了其深厚的佛學功底和在此領域的長期投入。
   • 前言導讀： 編者撰寫了前言，說明了湛慧法師《集成編》的背景、價值、體例，以及本書（對讀本）的編輯目的與方法，為讀者提供了重要的閱讀指引。

📜 內容焦點（第十三冊）

1. 不定心所 (Indeterminate Mental Factors)： 本冊的核心主題是分析四種被歸類為「不定」的心所法，因為它們的體性可通善、不善（染）、無記三性。這四者是：
   • 悔（惡作）： 詳細討論其體性（追悔）、作用（障止）、與「惡作」的關係（是因還是體）、三性歸屬、與其他心所（如憂、捨）的相應關係，以及不同學派（如薩婆多、經部、大乘諸師）的觀點差異。
   • 眠（睡眠）： 分析其體性（令身心不自在、昧略）、作用（障觀）、與「無心睡眠」的區別、是否為實有法體、三性歸屬、與諸受（喜、憂、捨）的相應關係。
   • 尋（尋求）： 定義為對意言境（涉及名言概念的對象）的粗略、急遽的心作用。
   • 伺（伺察）： 定義為對意言境的細微、持續的心作用。
   • 尋伺分析： 探討尋、伺二者的體性（依思、慧二心所假立）、作用（安、不安住身心分位所依）、相互關係（不同時生起）、三性歸屬、是否與五識相應（此處有詳細辯論，主流觀點認為唯屬第六意識）、與禪定支的關係、是否通無漏等。
2. 相關唯識概念： 討論中自然觸及其他唯識學重要概念：
   • 心與心所的關係： 辯析心所是離心實有（大乘正義），還是僅為心的分位差別（經部等觀點）。引用聖教證明心所與心「相應」、「俱時而起」，論證其非即是心；同時也從勝義諦角度闡述「非離非即」的妙理。
   • 諸識俱轉： 討論多識（如五識與意識）如何能同時生起、運作，回應「一有情識」、「一等無間緣」的詰難，並使用水與波浪等譬喻說明。
   • 生起之緣： 列出眼、耳、鼻、舌、身、意、末那、阿賴耶諸識生起所需的內外因緣。
   • 無心位： 詳細分析五種無心位（無想天、無想定、滅盡定、無心睡眠、悶絕）的體性、因緣、果報、修習差異（如無想定三品）、聖凡得否、所依地、是否通無漏等。尤其對無想天初生與臨終是否有心，以及滅盡定的修證條件（如斷惑層次、菩薩與二乘的差異）有深入探論。
   • 假實與真俗二諦： 區分世俗諦（事相差別，如八識各別）與勝義諦（理性空寂，心言絕慮），並以此解釋教義中的看似矛盾之處。

✨ 價值與評論

1. 分析深入： 本書對不定心所及相關唯識理論進行了極為細緻、學術性的剖析，呈現了傳統注疏中的多種觀點與論證層次。
2. 易讀性提升： 王穆提先生的斷句工作極大地降低了現代讀者閱讀這些古籍的門檻，使得文意脈絡更加清晰。
3. 註疏傳統的整合： 將窺基的根本註疏與湛慧法師廣引博採的《集成編》結合，為讀者提供了一個理解唯識學說在東亞傳承與闡釋的豐富平台。
4. 學術價值： 對於唯識學、佛家心理學（阿毗達摩）、東亞佛教思想的專業研究者和深入學習者而言，這是一部極具價值的參考文獻。
5. 編者的貢獻： 王穆提先生在前言和個人簡介中展現了他對唯識學的深刻理解和對佛典整理的巨大熱忱與貢獻。其列出的出版目錄令人印象深刻，體現了嚴謹的治學態度和宏大的學術願景。

🤔 觀察與潛在挑戰

1. 門檻較高： 儘管格式有所優化，但內容本身極其專業和深奧，需要讀者具備相當的佛學，特別是唯識學的基礎知識。
2. 內容密度大： 即便經過斷句，層層疊加的註疏和辯析使得文本信息密度極高，需要讀者投入大量時間和精力進行研讀。
3. 語言隔閡： 對於不熟悉文言文和佛教術語的讀者來說，語言仍是一大挑戰。
4. 哲學思辨性強： 書中涉及的哲學辯論（如心與心所的關係、諸識並起、無心位的狀態等）極為複雜，要求讀者具備較強的邏輯思辨能力。

1. 以世俗諦建立法相差別：
   • 精密的法相分析： 文本前半部大量篇幅都在進行極其細緻的法相辨析。例如，區分「悔」與「惡作」的體用因果、探討「眠」是否為實有心所、「尋伺」的體性依託（思、慧）及其粗細差異、五種無心位的條件與狀態等等。這些詳細的區分、定義、條件分析，都建立在世俗諦（特別是文本所指的「道理世俗」）的層面上。此諦承認現象界的因果法則、事物的相對差別相及其功能作用。
   • 肯定心所的獨立性： 在辯論心所與心的關係時，文本首先依世俗諦力陳「離心有別自性」，引用聖教中「心與心所相應」、「俱時而起如日與光」等說法，反駁心所僅是心之「分位差別」的觀點。這是為了在世俗層面確立心所（煩惱、善法等）的真實作用與修行的對境，避免落入認為除了心王之外別無他法的斷滅見。
   • 確立八識的差別： 同樣地，文本也依世俗諦闡述八識並非絕對同一，理由是它們的「行相、所依、緣、相應」各有不同，且「一滅時餘不滅」，能所熏等關係也相異。這是在現象層面肯定八識各自的功能與體系，為唯識學的轉依理論奠定基礎。
2. 以勝義諦融通非一非異：
   • 遮遣執著，會歸中道： 在充分建立世俗諦上的法相差別後，文本隨即引入勝義諦（真諦）來破除對這些差別相的實執。
     • 心與心所： 強調「若依勝義，心所與心，非離非即」。這意味著從更高的真理層面來看，心王與心所並非截然獨立、互不相干的實體（非離），但也非完全混同、毫無差別（非即）。它們是緣起性空、相依相待的存在。這種「非離非即」正是般若中觀遮遣「有無、一異」等邊見的中道智慧在唯識學中的體現。
     • 八識之間： 同樣指出八識「亦非定異」，引用《楞伽經》的「如水波等無差別」以及「定異應非因果性」、「如幻事等無定性」等理由。這說明八識雖在世俗中有功能差別，但在勝義諦中，皆是同一心性（或真如、或阿賴耶識自體）所顯現的作用，並無固定不變、獨立自存的實體。
   • 指向言亡慮絕的境界： 文本明確指出，「真勝義中，心言絕故」，引用《楞伽經》偈頌「真故相無別，相所相無故」。這揭示了最高層次的勝義諦是超越一切概念、名相、能相（特性）、所相（體性）的絕對真理。在這一層面上，討論八識是一是異、心所是即是離，都失去了意義，因為能言說、所思慮的對象皆不存在了。
3. 二諦的交互運用與目的：
   • 破斥偏執： 文本運用二諦，旨在破除兩種主要的偏執：一是執著於法相的實有自性（常見），認為心所、八識等是固定不變的實體；二是認為既然勝義諦中一切皆空，那麼世俗諦中的一切法相分析、因果修行都沒有意義（斷見）。
   • 建立修行的基礎與指向： 依世俗諦建立八識、心所的差別與作用，是為了讓修行者了解染淨的緣起、煩惱的相狀、轉識成智的過程，從而有入手處，能夠「斷惑證真」。依勝義諦闡明非一非異、畢竟空寂，則是為了讓修行者不執著於修行過程中的法相，最終能契入無分別智，證得「心言絕」的究竟實相。
   • 圓融經教： 二諦的框架也使得看似矛盾的經論得以統一。例如，《楞伽經》等強調「唯心無境」、「八識如水波」，似乎否定心所與八識差別；而《瑜伽師地論》、阿毗達磨等詳細分析諸多心所法與識的差別。唯識宗透過二諦論，說明前者是依勝義諦說，後者是依世俗諦說，兩者並不相違，反而相輔相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