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唯識抄》 解題 - 《唯識抄》文本中,「執心性各通真妄,違天台荊溪釋義」評論與分析

文章索引

 
《唯識抄》文本中,「執心性各通真妄,違天台荊溪釋義」這一部分的內容,進行評論與分析如下:
核心議題與背景:
此段落的核心內容是一場天台宗內部的教義辯論,批判一種特定的觀點——即認為「心」(能觀之心)與「性」(所觀之性,如佛性、法性)各自都同時通於「真」(真實、清淨、覺悟)與「妄」(虛妄、染污、無明)。批判者(很可能是代表四明知禮一系的「山家」正統派)認為,這種「各通真妄」的說法,不僅違背了天台宗重要祖師荊溪湛然(荊溪尊者)的權威解釋,而且在觀行方法、對「心」的理解、乃至對智者大師《摩訶止觀》核心教義的把握上都存在嚴重偏差。
批判論證分析:
批判者主要從以下幾個層面展開論證,反駁「心性各通真妄」的觀點及其引申出的相關看法:
  1. 直接違背荊溪釋義:
    • 批判者首先指出,將「心性」二字連用時,解釋為「心是真,性是妄」或反之,乃至各自通真妄,都直接牴觸了荊溪湛然對「心性」一詞的標準詮釋(具體詮釋內容此處未詳述,但暗示荊溪有定論)。這首先從祖師傳承的角度否定了該說法的合法性。
  2. 觀行對象(所觀心境)的錯位:
    • 批判者質疑:如果依照「心性各通真妄」的觀點,修行者最初下手用功時所觀的「心境」被認定為「真心」,那麼這種觀法就恰恰落入了荊溪所揀別的、屬於別教(天台判教中的一種)的修行方式——即緣「理」(偏指清淨真如理體)斷惑。這與天台圓教強調緣「事」(當下介爾一念染淨心)即理的觀行方法(觀陰入、觀煩惱即菩提)根本不同
  3. 曲解「心造諸如來」之義:
    • 批判者反駁將《華嚴經》「心造諸如來」偈頌中的「心」解釋為「非染非淨心」(一種超越染淨的真心)。
    • 批判者依據智者大師在《摩訶止觀》中的解釋,指出此偈有兩層含義:
      • 理具: 指我們當下這一念凡夫的陰心(五蘊之心),其體性(理)本自具足如來的一切功德(三千諸法)。
      • 事造:煩惱(惑、業、苦)本身就是成就如來的種子(「煩惱之儔是如來種」)。
    • 因此,「心造如來」是指在凡夫的妄心、煩惱心之上,透過觀行了達其本具的理以及煩惱可轉成菩提的事用。若將能造之心指向一個離於妄心之外的「真心」,則:
      • 違背了《摩訶止觀》立「陰入境」等十種妄法為所觀境的根本方法。為何不直接觀真心?
      • 恰恰落入了荊溪湛然在《金剛錍》中所旁遮的、偏指「清淨真如」為佛性的偏頗見解
      • 只知「類種」(從同類清淨因生佛果),不知「敵對種」(從煩惱等對立法轉生佛果)的深義。
  4. 誤解「理具方有事用」:
    • 批判者警示,不能因為天台宗常說「由理具故,方有事用」(因為理體上本自具足,所以事相上才能顯現作用),就推論必須有一個獨立的「真心」(理)來造作萬法(事)。
    • 批判者強調,天台宗的真意是:當下這一念凡夫的陰心/識心,本身「即理之事用」,是理體在事相上的直接顯現。若執理外有事,或執事外有理,皆非圓教中道。
  5. 為《扶宗記》辯護,釐清觀境與修觀:
    • 針對「心性各通真妄」者可能批評《扶宗記》(天台宗重要文獻)主張「唯立識心為境,以三觀觀之」是不懂「心具三千」的說法,批判者進行了有力辯護。
    • 批判者指出,《摩訶止觀》的觀行方法是「去丈尺,唯取於寸」、「伐樹得根,灸病得穴」,意即在紛繁複雜的現象(百界千如)中,抓住能造作這一切的根本——即當下這一念「陰識心」(能造心、識心、一念心)作為下手處(所觀境)
    • 修觀,則是在這個作為「所觀境」的「一念識心」上,運用能觀之智(三觀:空、假、中),去照了此心當下即具足三千諸法(「心具是假」)。
    • 因此,《扶宗記》說「以一念識心為境」,是指確立觀行的對象;而《摩訶止觀》詳述的十乘觀法(核心即三觀),則是在此境上施行的能觀方法,目的是要了達此「識心」本自具足三千性相(妙境)。
    • 批判者認為,對方之所以妄加批評,是因為混淆了「所觀之境」(陰識)與「能觀之法/所顯之理」(三觀/三千性相),未能理解天台宗「即境即觀」、「以觀顯境」的精妙之處。他們錯誤地認為在談論「所觀境」時就必須立刻鋪陳三千,或者認為「識心」本身就是能觀的三觀。
總體評論:
  • 深刻的天台內部教義辨析: 此段落極其深刻地展現了天台宗內部(很可能是宋代「山家山外」之爭的反映)關於「心性」、「觀境」、「能觀與所觀關係」等核心問題的精微辨析。
  • 堅守智者與荊溪的正統詮釋: 批判者明顯站在維護智者大師《摩訶止觀》和荊溪湛然註疏權威的立場,反對任何可能偏離「即妄即真」、「性具」思想的詮釋。
  • 強調「即陰心是」的圓教觀境: 反覆強調天台圓教的殊勝之處在於,不離當下凡夫這一念染淨夾雜的「陰心」、「識心」,就能直觀其本具的諸法實相(三千性相),反對任何設定一個離於妄心之外的「真心」作為觀行對象或能造主體的觀點。
  • 釐清觀行方法論: 對於如何確立「所觀境」(一念心)與如何施行「能觀法」(三觀照了心具三千)的關係,進行了清晰的界定,有助於理解天台止觀的實際操作理路。
  • 語言精煉,邏輯嚴密: 雖然充滿天台宗的專門術語,但其論證層層遞進,邏輯相當嚴密,對於熟悉天台教理者而言,極具說服力。
總之,「執心性各通真妄,違天台荊溪釋義」這部分內容,是一段高水準的天台宗內部教義辨析文獻。它不僅批判了一種特定的異見,更藉此深刻地闡發了天台圓教關於心性、觀境、性具、即妄即真等核心思想的精髓,以及對智者、荊溪祖師思想的傳承與捍衛。對於研究天台宗(特別是宋代以後的發展與爭論)的學者而言,是極具價值的材料。